编者按：2017年，无论在中国国内还是国际环境下，“驴皮贸易”都是一个热门词汇。因中国境内的驴皮市场日益扩大致使驴皮供不应求，许多中国阿胶企业都与非洲的养殖场建立了联系，大量进口驴皮以满足国内的需求。许多外国媒体对这一贸易行为颇为关注，其中不乏部分媒体发表不实言论抹黑中国形象。为了进一步探索中非之间驴皮贸易的真实情况，作者进行了充分的调研与考证，客观全面地分析了体现外国媒体对中非驴皮贸易的报道与态度。
“中国的古老药物助推毛驴价格和屠杀”，“南非农场虐驴事件”，“非洲驴或许会因为屠杀而灭绝”， 类似的新闻近年来出现在不少非洲本地和西方媒体上，而它们都不约而同的指向了一个关键词——中国的阿胶消费。北京林业大学的研究人员警告说，中国的阿胶需求可能会导致驴成为下一个穿山甲。自然世界新闻报也提出“驴皮或许会成为新象牙”的担忧。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它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真得意，
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在你的童年记忆里，可曾有过这样一首歌曲？
童谣作为人们幼年时期认识世界的重要手段，其内容多是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童谣中的“小毛驴”，正是这样一种和人类的生活密不可分的动物。
人类驯养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6000年前。北非原住民看中了草原上游荡的非洲野驴并决定加以驯化，于是性情温顺、任劳任怨的理想牲畜——家驴，就这样诞生了。相比同样与人类密切相关的另一种动物“马”，驴由于体型较小且奔跑速度缓慢，所以难以在战场上堪当大任。但良好的耐力和较为容易的饲养方式使它成为穷人家最为理想的农业和运输工具。无论是在烈日高照的田间地头还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都能见到这种温顺动物的身影。
除了被人类驱使作为主要的生产劳动力，驴更是一种珍贵的食材。在吃的领域当仁不让的中国人，对驴肉给出了“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的超高评价。所以当有一天，突然在报纸上看到“驴濒临灭绝”的消息时，或许大家的第一反应都认为是耸人听闻的笑话。那么，请你耐心读读下面几个故事，你或许会发现，事情和想象的似乎有些不同。
1、“我醒了，而我的驴子不见了。”
29岁的送水员Anthony Maupe Wanyama来自肯尼亚，他最好的伙伴是一只叫做Carlos的驴，他们在一起四年了，一直搭档默契。在卡洛斯的帮助下，他不仅买下了土地、房子、支付了学费还能够供养起一家人的生活。而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有一天我早上醒来，Carlos失踪了，我四处寻找，发现它死了，皮肤已经被剥了。”提起Carlos，Anthony无法抑制泪水[1]。盗杀驴的行为，导致当地的驴价飞涨。现在，他不得不租用了一只驴子帮助他完成每天送水的工作。“现在我没有足够的钱，无法支付租金和学费，而我还有家人需要照顾。” Anthony感到绝望地说道。
Anthony谈起Carlos留下眼泪(上) ；Carlos的头骨（中）Carlos的名字仍然被写在Anthony送水车上（下）来源：视频截图
2、 “我的生活彻底变了”
44岁的市场搬运工Morris Njeru面对着眼前纵横交错的农田，心情十分复杂。几天前，他在这里发现了David、Mukurino和Scratch的尸体，它们是他最后的几头驴。
而在今年更早些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5只驴。而这些驴却是他赖以生存的全部。和驴一起被夺去的，还有他原本舒适的生活。他再也无力偿还房屋的贷款和孩子们上学的费用。“我的生活彻底变了，我靠这些驴养活一家人[2] 。”
盗贼们通常将驴的喉咙割破，从脖子以下剥皮，剩下的驴肉就成了秃鹫和鬣狗的美食，而Morris则失去了一切。
Morris Njeru（左）和被他留做纪念的驴 来源：RACHEL NUWER
3、“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每天在早晨和晚上祷告，你的驴子还在那里”
居住在内罗毕郊区Ruai村庄的Jane Mutio说，她需要她的动物活着。2016年5月，她的两只驴和其他九只一起在夜间被非法屠杀。她的朋友Rose Nyiva，也在同一天晚上失去了两只驴。现在，她们以每晚1.5美元的金额共同租用一个庇护所，用来保护他们用贷款购买的两只新驴子。“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每天在早晨和晚上祷告，你的驴子还好好地在那里”。她说“这是让我们继续前进的希望。”
Jane Mutio和Rose Nyiva以及她们贷款买的新驴子 来源：Sophie Mbugua
4、 “这是一个巨大的挫折”
2015年8月的一个星期天早上，Mary Mutiri醒来发现她家的驴已经走失 - 被偷猎者偷走并屠杀。对某些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个会造成生活不便的倒霉事儿。而对于Mutiri来说，这是一场财务灾难。52岁的Mutiri在几年前的事故中伤了腿，因而不能负重。“我花了两万肯尼亚先令（193美元）购买驴子和一辆购物车。
三年来，我靠它从森林中捡拾柴火和木炭以及喂牛的草，并且运送水。” Mutiri说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挫折。之前靠为邻居取水，我每天可以拿到3美元。而现在我必须支付3美元让人们把草料带回家，还要为柴火和木炭的收集而额外支付5美元。”她看起来神色落寞[3] 。
像这样的例子，在非洲，每天都在发生。
或许对于世界上大多数的国家而言，驴只是一种生产和运输的工具。但在中国，它们还有另一个重要用途：制作阿胶。经过熬煮的驴皮中可以提取出明胶，这是阿胶的主要成分。
A. 中国的驴皮消费市场
阿胶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2010年，在中国中产阶级人数猛增和消费升级的热潮下，再加上相关企业的大规模的营销，阿胶的人气迅猛增长。据山东阿胶工业协会统计，2000年，驴皮的单价在20元左右，而到了2015年，平均价格高达到2600元以上。2016年，东阿阿胶销售额超过63亿，整个中国的阿胶市场规模达到342亿元。
而在价格飞涨的背后，是产跟不上求的尴尬局面。驴皮不够用成为贸易的最大障碍。
近年来，全球毛驴的存栏量一直徘徊在4000万头左右，而中国的毛驴数量在20年来持续下降。自1990年至今，短短三十年，中国的驴数量从1100万减少到现在的500万[4] 。
中国的驴只数量变化 来源：网易新闻
B. 当国内驴的数量断崖式下跌后
除了迅猛增长的高需求以外，另一个造成短缺的原因则关乎驴的生物特性：驴的性成熟周期为18个月，而且一胎只生一个，怀孕周期达到12个月，哺乳期为6个月，一头母驴三年才能产出两头小驴驹，导致驴的数量难以在短期内大量提升。我国很多地方农民素有养驴传统，但近年来，随着农业机械化水平提高，驴存栏量逐年减少。
中国目前对驴皮的需求约为400万张，按照这个标准，中国的驴存栏量需达到1100万头才能满足市场的供需平衡 [5]。可事实是，国内驴的数量仅为500万。在这样的情况下，商业利益逐渐向海外市场扩张，阿胶生产商开始进口驴皮以弥补国内的短缺。从吉尔吉斯斯坦到巴西再到墨西哥，进入中国的驴皮来源各异，但从被杀驴只数量以及对当地产生的影响来说，非洲当属这项贸易的中心。
全球驴皮贸易概览 来源：端媒体
C. 对欠发达地区造成的影响
国内的高需求为非洲市场创造了机会，各国对驴的宰杀数量迅速上升。规模化的产业也随之形成：在埃塞俄比亚，已经建立了两个中型屠宰场；肯尼亚第一家驴屠宰场金牛公司于2016年4月开业。在这里，最多的时候每天宰杀600只驴。
这些固然为很多地方带去了工作机会与经济收入，但是浮冰下隐藏着的是在公共卫生和经济、社会和文化稳定方面带来的影响。
在非洲获取驴皮涉及两种宰杀，一种是在政府认可的屠宰场进行的合法宰杀，二是小规模的“丛林”宰杀。而后者往往缺乏监管，雪上加霜的是，在丰厚利润驱使下，野生动物贩子已经开始涉足这一行业，驴子的偷窃和走私“应运而生” [6] ：
在西非国家布基纳法索，共计45000头驴在仅仅6个月内被屠宰。而该国统计的驴只总数为140万；
尼日尔仅9个月的驴皮交易量就达到80000，这引起了当地对驴种群数量能否恢复稳定的担忧；
约翰内斯堡自2016年7月至2017年5月的8个月内交易了超过15000张驴皮，超过了当时全国每年5000张的法律限制 [7]
肯尼亚毛驴出口屠宰场的驴只尸骸，这些垃圾的处理让当地人很头疼。
来源：纽约时报 © Rachel Nuwer
在非洲，驴是用于生产以及运输的主要工具，尤其是对穷人来说。在高度依赖驴的地区，失去了驴便等同于失去了生产能力和主要经济来源。两年前，在尼日尔你可以花费42-50美元买到一只很强壮的驴，而现在这种动物的价格是250美元，增长了整整5倍 [8] 。不断上升的需求导致了驴价格的上涨，使得那些最需要它们的家庭再也买不起唯一的劳动牲畜。
而驴的价值，也不仅仅体现在它的货币价值上。联合国认为驴对农村生计有着宝贵的贡献：它为儿童提供学习和发展的自由，同时也作为贫困社区财富储蓄的一种手段。失去了驴后，如果没有可替代的役用动物资源，那么在大多数社区中，妇女和儿童将不可避免地承担起“驴子”的角色，接过驴的担子。埃塞俄比亚有一句谚语“没有驴子的女人是驴子本身”，有效地总结了这一现象。虽然这句话在我们听来有点不切实际，但这确确实实是此刻在世界另一片土地真实发生的事情。
图片来源：The Donkey Sanctuary
从非洲到南美的农村地区，农户们的驴子被偷去、被宰杀、被剥皮，一夜之间他们会变得更加贫穷，生活彻底被改变。南非新闻节目Carte Blanche播出驴子因为驴皮贸易被大肆宰杀的报告后，一度掀起针当地对华人的仇视言论.他们说，这是有史以来驴子面临的最大危机。
因为中国人要抵抗衰老、要美容养颜、要平衡阴阳，而导致非洲贫困人口赖以生存的牲畜被盗杀，这大抵是驴皮贸易在国际社会引起争议的最主要的原因。许多非洲本土NGO与国际NGO坚决反对驴皮贸易。国际上也有不少NGO发起请愿，呼吁大家签名禁止驴皮贸易。
呼吁终止驴皮贸易的请愿
呼吁信 来源：The Animal Rescue Site
企业的目的是追求商业利益，而满足市场的商业需求也是利益导向的必然结果。阿胶产业链中的每一环其实都是在做一些自发的顺应规律的行为，但是一环套一环，有些结果是生产行为初期所预见不到的。因而，当问题发生之后，不否认问题，并积极的解决问题才能彰显大国风度。
目前，为推动国内的驴皮供应，部分龙头企业已经着手在国内大规模建设毛驴养殖基地。多地政府也出台政策，支持毛驴养殖业的发展，推动驴扩繁增量。相信在政府的积极辅助和相关龙头企业的带领下，阿胶市场的驴皮供应问题一定能够得到妥善解决。在中国企业不断扩大生产和走向国际化的今天，如何保持生产需求与社会责任的平衡是中国企业未来仍将面临的重要课题。
Reference
[1] BBC News (2017). Why are donkeys facing their "biggest ever crisis"? [Online] Available from: http://www.bbc.com/news/
[2] nytimes (2017). To Sate China’s Demand, African Donkeys Are Stolen and Skinned. [Online] Available from: https://www.nytimes.com/
[3] Newsdeeply (2017). Chinese Demand for Donkey Skins Robbing Women’s Livelihoods in Kenya. [Online] Available from: https://www.newsdeeply.com/
[4] China Statistical Bureau. (2015) China Statistical Yearbook: 1970-2015, [Online] available from: 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zb=A0D0O&sj=2015
[5] 环球时报 (2017) 中国全世界买驴背后:养殖难度大 农户缺乏积极性 [Online] Available from: http://world.huanqiu.com/
[6] The Donkey Sanctuary. (2016) Crisis as donkeys killed for skins in Tanzania. [Online] Available from: https://www. thedonkeysanctuary.org.uk/communities-face-crisis
[7] National Geographic. (2017). Rush for Donkey Skins in China Draws Wildlife Traffickers. [Online] Available from: https://interpreter.caiyunai.com/
[8] Animalista Untamed. (2018) The Next Extinction – Donkey? [Online] Available from: https://animalistauntamed.com/
[9] 新华社 (2017) 中国市场驴的缺口有多大？这些数据告诉你 [Online] Available from: http://www.xinhuanet.com/
[10] Humane Society International (2018) An Investigation Report on the Production, Raw Material Resources and Consumption of Donkey-Hide Gelatin (Ejiao). ISBN 978-0-648195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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