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残障者就业的话题，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仅有“盲人按摩”，便再也说不出其他工种。但事实上残障者在各行各业都有佼佼者，只是由于目前的无障碍设施缺乏，导致无法在工作场所看到他们的身影。
在本文中，笔者采访了一位残障女孩，如何通过自主创业中闯出一片天地。高位截瘫的她，不仅在上烘焙课时面临无障碍缺乏的困扰，也会在送蛋糕上门时被客人以异样眼神看待——这些基于残障的困境，或多或少影响了事业的发展。
除了从文中看到残障者的就业之难，我也希望舆论的中心，能够聚焦到对残障者并不友好的社会结构。每个人都希望通过劳动，在这个社会中发挥自己的个人价值，收获对应的财富与尊重；那么残障者的就业平权，同样需要得到从个体到社会的支持。
也许腿无法站立，但精神必须独立
十七岁那年，木田遭遇了一场意外的事故，伤到了脊髓和神经，造成了高位截瘫。
随后的一年时间，她都在医院进行各种手术。慢慢地，她从双手不能动，到手指开始恢复有力量，再到整个上半身的恢复训练。但由于当下骨头极其脆弱，为了避免引起骨折，木田便在医生的要求，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那时候除了睡觉，木田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吃橘子补充大量维C。毕竟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她不能吃往日的饭菜，只是靠输营养液维持；因此等到能吃之后，木田便每天会吃大量的水果，随后看韩剧打发时间。
等到医院的手术结束后，木田便出院回家，开始各方面的康复治疗。为了木田能更好地康复，家人想方设法找了很多案例，甚至订做了一种辅具，可以把腿到腰部包裹起来，通过金属的关节代替无法活动的双腿，再用手臂代替腰部的力量，去练习走路。
比起那些需要花一两个月才适应用辅具做康复的人而言，木田学习的速度很快，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学完了。当然，她的迅速恢复，一方面除了自己的坚持，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家人的悉心照顾。
受伤之后，妈妈把之前没有使用的假期，一次性使用了，一直陪着木田做复健。此外，妈妈担心木田在残障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便不停地告诉木田：也许腿无法站立，但精神必须独立；即使是现在的状态，那只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木田唯一一次，感受到家人无法接受自己的残障，则是在受伤的康复阶段，有一次不小心掉落到地上了。那天舅舅来家里，由于没有办法到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木田就只能爬着过去把门给他打开。
当时，看到在地下的木田，舅舅的表情迅速变化，变成无法控制的错愕与难受；木田只好安慰舅舅，表示自己没事。这是在木田印象中，最直接感受到亲人伤心的一个瞬间。
不过在那之后，其余家人都没有议论过木田的残障，反而更注意木田的身体状况，希望她不要再出意外。至于在受伤后的陪伴与康复，家人则会拼尽全力支持她，成为她生活中最重要的后盾。
家人的有力支持，在木田的随后创业路上，形成了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源泉。
朋友与客户的肯定，让我增加了自信
后来，随着手部慢慢恢复做一些动作，木田开始在家开始做手工。
从小到大，木田就是一个安静、细心、很喜欢自己玩的；因此对于无障碍不好，导致自己残障后无法出门的窘况，她没有很严重的忧虑，毕竟在家一个人待着，她也可以找到开心。
当时，木田开始在方方正正的橡皮砖上，慢慢学习雕刻。至于雕刻的起源，则是为了追星。由于木田一直很喜欢哈利波特，在看完书之后，她发现其他粉丝都希望收藏与哈利波特相关的产品，便开始学着刻里面的人物。
她会先画在一张半透明纸上，然后再把它转到橡皮上，通过线条再慢慢地刻出来。虽然雕刻极其耗时，但对其精雕细琢、全身心投入一件事的过程，却对木田而言是享受的状态。
木田的橡皮印章作品
“刚开始，我不敢拿心爱的哈利波特下手。我就先刻其他人物，比如练习刻小红帽，又或者刻西游记的四个主角，后来把他们都刻出来，我妈看到都觉得很震惊；等自己慢慢地熟练之后，我就去挑战了第一个高难度作品，就是斯莱特林的徽章。”回忆之前雕刻的经历，木田的语气充满了兴奋。
印章越刻越多，木田便开始寻找自己的同伴。她发现在豆瓣上有印章的小组，便把自己之前的作品，拍照上传，看看大家的评价。偶尔，她会和其他喜欢印章的网友，交流雕刻经验，讨论用那种刀更好操作等，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通过展示之前刻的作品，不少网友都夸赞木田的想法有创意，她甚至被其中一个豆瓣小组的网友邀请分享，自己与刻章的故事。随着作品愈发受欢迎，有人开始问木田是否可以购买，这才让她意识到是一个商机。
当时，选择在线上开店、创业，已经成为了一种时代潮流。于是，木田找了关于开店的资料，随后决定正式创业，以此通过一个正式的渠道，不仅可以让别人定制，还可以提高自己雕刻的水平。
除了赚钱，木田在刻印章时认识的朋友，也从线上变成线下更深的联结；比如有些朋友刚开始知道木田残障的事情，心疼到哭了。之后木田去参加一个印章的线下聚会，去与其他朋友见面；当下其余的参与者虽然有点讶异，但仍然与木田相处很好，还要她好好休息，不要工作得太辛苦。
“刻章后，让我有很大的满足感。虽然我赚的不多，但因为有客户找我，就会让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会自信很多；而且我认识了这些朋友，大家对待我的态度很友好。”
这让我觉得自己在残障后，虽然有家人的支持，还是有一点点不能接受自己的状态，但从家人到朋友，以及得到更多陌生人的肯定——我仿佛从低谷期，到了逐步上升的阶段。”
后来，由于长时间刻章，木田近视度数加深了，她决定关店。与此同时，她与家人开始搬家，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在开线上店的基础上，她则开始了第二次创业尝试——开蛋糕店。
学习蛋糕，开始事业的第二春
搬家之前，木田常常会与妈妈一起烤东西吃。所以换了房子之后，她们希望有足够的空间后，可以买一个大烤箱。对美食的爱好，则让木田从刻章转移到了如何能烤出更好吃、更多样的食物。
刚开始，木田会从社交平台上找一些菜谱，或者从YouTube上找一些做菜的视频，看着教程去做食物，比如做铜锣烧、墨西哥面包、抹茶面包等。烤的面包越多，家人总是吃不完，就去送给家人的同事。
慢慢地，那些父母的同事与邻居收面包多了，便觉得不好意思吃白食，就想给木田付报酬。这让木田再次意识到，也许会是一个新的商机；只要自己继续学习做蛋糕，那么就能迎接事业的第二春。
“我第一次卖的是千层蛋糕，那时候觉得很难做，因为皮好厚。做出来之后，我觉得卖相有点难看，可能会辜负别人的期待。但是家人就会劝我说可以卖，我就勉为其难地送货出去了。”后来，客户反馈给木田，说觉得皮有点厚。
听完客户品尝时的感受，木田觉得自己需要要认真研究，跟专业的老师学习，才能提供给客户更好的美食。于是，木田的妈妈开始找老师。但对于一个出入都需要轮椅的人而言，木田虽然有就业的积极性，但找老师却是一个困难的状况。
“担忧肯定是很多的，比如有没有无障碍的坡道与电梯，然后老师的工作室有没有合适的桌子，以及课程安排会不会辛苦，我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庆幸的是，妈妈终于联系上了一位韩式裱花老师。
在教学的过程中，韩式裱花老师也会根据木田的身体状态，调整教学方案，比如准备低一些的桌子，让她方便操作。但由于老师的工作室没有无障碍厕所，木田就只能憋着，等回家再上厕所。
除了无障碍设施缺乏，木田觉得最折磨的，便是自己的完美主义。虽然蛋糕做出来之后，老师会鼓励她已经完成得不错；但木田仍然觉得自己达不到老师的水平，因此有时候做着蛋糕就特别心急，甚至有突然想哭的冲动。
但木田还是坚持了下来，开始了烘焙事业的起点。跟韩式裱花老师学完之后，木田回家又研究了一段时间，才重新开业。当时，客户都是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的人，比如家人的同事，通过口碑慢慢赢得大家的信任，生意也蒸蒸日上。
不过，做了一段时间后，木田又开始学习新的尝试。那时候，她联系到一个法式甜点老师，老师的工作室虽然不方便，但她跟木田聊了很久，决定每周六免费去家里教木田，“老师真的人很好，完全是毫不保留地把配方告诉我，让我真的很感动。”
当法式甜点老师无偿教了木田两个月，她也接到了另一位法式甜点老师的邀请，终于可以在一个有无障碍的地方学习做蛋糕。“那时候在新的法式甜点老师的工作室，同学知道我的状况，就会给我留出前排的空位置，因为我坐轮椅会矮一些，但大家就会自主地觉得，让我有一个便利。”
除了友好的同学，助教老师在对待木田时，会主动蹲下来跟她说话。“以前我都是要抬头看着别人说话，可这是唯一一次会有人蹲下来跟我讲，真的是尊重别人的体现。除了我家人会这样做，我是第一次从外人身上看到残障意识，是真的存在。”
这些老师，或许都不对残障意识有明确的了解，却是木田学习蛋糕，准备开启蛋糕事业的重要支持者。他们的大量付出与鼓励，不仅是教学，而且还在木田准备开一个线下的蛋糕时，提供了很多帮助。他们的关心，是木田提升烘焙技术的关键。
“通过这些老师，我从蛋糕做的好看变到了真正的好吃。我会更关注到整个产品的口味，品种会卖得更丰富。更重要的是，我变得更加肯定自己，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变得更加好了。”
残障者就业，需要个体到社会的支持
从木田的故事，我们能够知道残障女性在就业上的脉络，这个脉络是从家人到朋友，以及是更多陌生人、社会支持共同搭建的。
受伤后，木田的家人会跟她强调独立的概念，父母也会抽出大量的时间陪她去做复健。哪怕在社会无障碍条件差，父母也依然给予她支持，陪伴她去上蛋糕的课程，让她在创业这条路上走得坚定与无压力。
接下来便是第一次创业，朋友与陌生人都不会吝啬对她的赞美，哪怕为她的遭遇感到心态，但也不会用“身残志坚”这种刻板印象的话语，却安慰她。他们的友好态度，是木田凝聚更多自信的开始。
其次，在第二次创业中，老师的残障意识，以及他们为木田想方设法提供的合理便利，给予了木田很多支持。尤其是那位选择上门免费教学的老师，在知道无障碍基础设施不足的情况下，自己每周都坚持上门，只为帮木田提高她的烘焙技术。
不过，即使有家人的支持，与朋友的关心，甚至老师无微不至地提供帮助；但面对客户，木田仍然需要面对因为不了解而造成的刻板印象。比如送货上门时，她总是面对客户“异样的眼光”，以及重复会问残障的状态，言外之意则是觉得残障者应该不能独立生活与工作。
事实上，个体的惊讶，是与社会结构造成的。当现在的残障融合社会，还没有实现的状态下，大多数个体对残障者创业，仍然会觉得不敢置信。但通过木田的故事，关于残障者就业，应该还有更多未知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我们必须看到由于无障碍缺乏，给残障者就业带来的困境。虽然木田在妈妈的帮助下，在出行上愈发熟练；但生活在不同城市的残障者，却依然由于各种楼梯，无法进入工作场所，最后只能放弃喜欢的工作。
木田是一个技术精湛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优秀的糕点师。但我希望，如果你有机会再遇到比如像木田这样残障者，比起再质疑“你居然能做这个”，也许我们都应该思考，还能为他们提供什么帮助，以及如何为他们创造多一些就业机会。
比如我们对残障者就业的意识需要改变，社会的无障碍基础设施需要再增加，还有更多可操作的事情。只有从个体到社会，从每一件小事开始改变，慢慢聚沙成塔，才能让身心障碍的个体，真的在就业中实现自己的价值。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