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经历:第一次听到录音机里自己的声音,居然和自己听到的声音完全不同。这种经历让我们发出感叹,甚至觉得长久以来的感知被自己的大脑“愚弄”了,有趣的是,意识到自己被大脑愚弄的想法也是大脑产生的。我们听到的自己的声音,是带有滤镜的。类似的,自己的意见与想法往往是偏主观的,与其他人的意见交流,可以提供更加客观全面的理解与认识。教育、文化中的交流推动自己与他人的进步。
色弱与色盲的人,第一次接触色盲测试图表时会震惊,震惊于自己的与众不同。“我们不可能向一个色盲患者证明草是绿的,而不是红的。但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可以向他证明他缺乏一种大多数人都具有的辨别力。”[1] 色弱或色盲的人或许比同龄人更早体会到自身的不足与局限,因为触碰到自己能力的边界,而产生遗憾。遗憾本身并不是坏事。医生妙手仁心拯救生命,但是有时候对一些绝症也无能为力,也一样感到遗憾;将这一份遗憾转化成不甘心,转化为动力,医生一次次征服了过去的绝症。不足与局限是知识极限的里程碑,不甘心的人通过努力,将知识的边界往前推,拓宽了对世界的了解与认识。当然,色弱与色盲的人硬磕自己的视力局限是不智的,可以借助科技的工具(色盲矫正眼镜或光谱仪等);深度发展遇上瓶颈时,切换轨道,或许在广度上可以打开视野。不足或局限的观点(缺乏颜色分辨能力)是相对容易被说服或证明的,更加困难的是处理不同的意见。
古代道家思想的著作《齐物论》谈到关于争辩的问题:如果我和你有争辩,胜的人的意见一定对吗;如果找其他人来裁判,赞同你或我意见的人又怎么能公正地判断呢,反过来,如果与你我意见都不相同,又怎能判断呢?[2] 进入现代以后,我们比古人有了更多的进步,知道争辩大约可以分为事实与价值的争辩这两类。事实的争辩可以通过客观的方法(比如科学)来解释或验证。价值的判断则带有一定的“主观性”,两个人价值问题上的不同意见可能是一种口味的不同,比如一个人觉得牡蛎好吃,另一个人觉得牡蛎不好吃,便没什么可争论的[1]。探寻争辩的思路过程的时候,人们可以发现思考的逻辑,了解彼此初始的价值观与立场,或许和而不同也可以是最后的答案。正如通常的例子所说,一个人有苹果、一个人有橘子,交换了以后质量守恒;但是想法交换以后,每个人都有了两个。这样在与不同立场的人的交流之中,我们可以获得更全面的认识。获得不同意见却并不是简单的事,生活中我们会对一些熟悉的事物习以为常。
文化难以形容,因为人的成长就是与文化融合的过程,文化就像是生活所必需的空气、食物一般。“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便是形容这样的情境。四川人会说自己吃的是饭菜,而不会强调川菜;我们平时生活也不会谈中国菜,只有与其他国家的饮食对比时才会强调。四川大学与复旦大学厨师的交换[3],给予学生和教师更多食物选择的同时,也提供了文化对比与探索的可能。一直都吃中餐,或许吃了印度菜才会更知道中国饮食对形状与颜色的强调,也能感受到咖喱之类的香料对增加食物风味的重要性。跨文化交流中会有一些轶事增加对生活的感受。我刚在匹兹堡读书的时候,英语中心的美国老师很好奇,为什么一些中国学生会在大雪天撑雨伞。讨论以后猜想,或许一些南方的学生经历过的往往是雨夹雪,会将衣服淋湿,所以把撑伞的经验照搬到鹅毛大雪的天气中。对比中国的午睡(nap)习惯,美国似乎只有幼儿园里才有午睡的习惯,进入中小学以后便没有午睡了,那是因为美国很多中小学3点前就放学了,没有必要午睡。美国一些学生对数学、科学的恐惧会不会与教材厚度有关,美国教材追求内容全面,覆盖大量习题,动辄数百页,像板砖一样厚,换了谁都会觉得有压力。交流与交换促进了对于日常生活的不同角度的感知,一些外国留学生感受到的文化冲击,产生的交流或共享的想法,可以让我们更多理解中国文化与习惯。
一些重点大学招收外国留学生,因为留学生归国以后可以扩展这些重点大学的学术影响力,另一方面留学生就读期间通过交流,也可以促进本地学生对文化的理解。汉斯·罗斯林的书《事实》谈到,生活在发达国家人们低估了发展中国家的社会进步程度,发达国家的人很容易答错关于发展中国家的社会发展水平的测试题[4]。我猜测,因为这些关于发展中国家生活情况的测试题,并不影响发达国家人的日常生活,所以发达国家的读者难以记住这些事实。比如不吃辣条的人不一定知道辣条的价格,学校食堂里吃饭的学生不知道菜市场蔬菜或肉的价格,一些人记不住太阳到地球之间的距离,因为这些事实并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决定,所以难以给人们留下印象。想要增加对世界的认识,需要一些冲击与对比才能加深印象。“中国文化是统一的(unified),但不是单一同质的(homogeneous)。”[5] 包容的文化,会因为吸收其他国家留学生的意见,变得更加宽广与全面。当然招收留学生时,也需要注意堵住假移民上名校的漏洞[6]。的确也有一些华人移民在新加坡、马来西亚、英美等国家定居,但是移居他乡的第一要务就是语言,语言是与他人沟通的最重要工具,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语言中凝结了很多当地文化。国内一些名牌大学录取留学生时,增加外语要求,考评测试外国本土语言流利程度,便可以屏蔽掉大多数的假移民了,招收留学生,吸收凝结于不同语言上的不同文化。
文化与教育中的交流依赖着个体,个体的交流、交换推动着文化与教育整体的演化和发展。大学中的不同课程往往由不同的教授讲解,学生可以感受到不同老师的风格,也会给出不同的反馈。甚至一门课由几个教授共同讲解,年老的教授具有更多的讲课经验,对于科研整体发展情况的广度理解,知道如何更加有效地传达;一些年轻教授更多接触科研前沿,能提供更加新颖的方法与结论。在共同授课的情况下,教师之间可以有建设性的批判与交流,年老教授感受年轻人的激情,年轻教师获得教学经验与学科更全面的把握。类似音乐中二重奏给出不同于独奏的体验,在教师的共同的授课中,学生可以获得更加精彩的科研与知识的平衡与和谐。
与大学教学不同,中小学教师一般保持了课程讲授的连续性而缺少流动性。一个学科通常由同一个教师讲授,直到学生毕业。在不同的教育阶段,学生会展现不同的领悟程度,比如在小学里中流的学生,进入中学以后却好像突然有了慧根,成了领先者。一些学生会触及自己的天花板,领悟到人外有人,变得更加宽容与体谅他人;一些学生会从平凡中进步,不因过去的成绩而限制未来的发展。这些流动性特征也让教育变得更加有趣,笔者因此也比较反对小学初中、或初中高中的一贯制,因为少了一些洗牌,会减少学生之间有益的竞争,减少教育中流动性的活力。对于教师而言,由于陪伴着学生的成长,需要不时地提醒自己,摘掉有色眼镜,乐于去发现鼓励学生成长中的变化。
教师之间的交流与交换可以提供新的角度去观察。中小学里公开课的方式就是展现这样的不同教师的特点,提供其他教师去学习或批判。有时候一个教师代课(guest lecture),去其他班级讲述一个知识点,可以因为缺少对班里学生的了解,提问不同的学生回答问题,让学生或老师感受不同的风格。吸收这样涓涓细流般的小的改变,不必等待一届学生毕业以后采用,或许是更加及时的反馈。城市、县城或者农村之间的一些教师的交换或者旁听,可以让老师获得一种不同的对比,改变之前固有的立场或假定,也可以增加自己的更全面的认识。交流中产生的新的认识可以通过教学论文的方式发表与共享。如今网络时代,一些并不开放获取的教学论文或数据库,并不能将新的教学理念经验传达给其他教师,不如共建一个开放获取的教学经验与知识分享的网站。当然开放获取网站的权限仅针对教师,防止学生走捷径,搜索答案了事,而不是通过自己的思考获得。类似知乎、微博等网站,允许教师访问点赞,一些好的习题、备课笔记、知识要点的讲解指南等等都可以在教师之间进行分享。教师们也可以对一些青春期学生心理变化或者讲课时碰上的问题通过一些匿名的方式进行讨论。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的众包(crowd sourcing)与集智(wisdom of crowds)的方式可以共享一些有用的经验。一些习题也可以建立不同的分类,针对不同的知识点,还可以自动产生一些教学诊断试卷,对知识讲授进行查漏补缺的工作。这样的常用问题与回答(FAQ)的集锦在网络时代比起过去更加容易建设。尤其是欠发达地区的教师,可以通过网络更加无障碍地获取这些其他教师的优秀经验。虽然网络有无穷无尽的免费知识,但是鉴别与筛选仍然需要教师的参与,需要老师领进门,需要教师授人以渔。
前面的教师的交流更多是横向的,但是纵向的交流也很有益。社会推崇教师这个职业,因为教师培养社会的未来,而教师的职业具有稳定的优势,但是过于稳定也可能带来一些不利的情况。教师在日常中,改进一些教育的方式与手段,更新一些知识储备,虽然学生毕业以后去教的学生,但是工作的主要内容依旧是教书育人,接触的主要人群就是学生与家长。类似大学教授的学术休假,带完六年的学生(两届中学或者一届小学)以后,中小学教师也可以休息一个学期,去大学里交流一个学期,了解一些教育心理学、认知心理学的最新研究结论有利于教学。在大学里可以接触到更多不同地区的学生,了解一些大学社会招聘所需要的技能,将中学与大学间更加清楚地贯通。或者寒暑假期间,去大学参加一些工作室(workshop),针对一些特定的话题进行交流与讨论,培养某些特定技能,比如多媒体辅助教学、计算机程序设计、模块化教育理念等等。这样纵向的交流可以贯通中学与大学,大学与社会之间人才培养的一些间断,更利于人的成长。
想要对事物、现象、文化等进行研究,研究者需要保持一些距离,才能进行更加客观的实验、观察与分析;抽离自己,与别人进行对比,吸收他人的意见才可以获得更加客观的认识。两栖动物可以欣赏水陆两种世界中的美妙,谦虚与宽容可以鼓励更多的交流与交换,促进教育与文化更多的进步。
引用文献:
[1] 罗素,徐弈春、林国夫译,宗教与科学,商务印书馆,2010,第九章 科学与伦理学,p.141
[2] 冯友兰,涂又光译,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第十章,道家的第三阶段:庄子,p.109-110
[3] 石轶君,复旦川大互派厨师交流一到两星期,澎湃新闻,2017年6月9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705160
[4] Hans Rosling, with Ola Rosling and Anna Rosling Roennlund, Factfulness, Ten reasons we’re wrong about the world-and why things are better than you think. Flatiron books, 2018 Introduction, test yourself, 13 questions. p.3-5.
[5] 孔飞力,陈兼,刘昶译 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第十章 主题和变奏,p.277
[6] 央视评论特约撰稿, 央视评论:清华,请用切实措施回答如何堵住“假移民上名校”,澎湃新闻,2017年2月22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624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