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导师”一词在英文里有两个版本:Advisor (有时候也用Supervisor)和Mentor。前者为导,后者为师。导已不易,为师更难。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Mentor?我们一起来听听诺贝尔奖获得者罗伯特·莱夫科维茨教授(Robert Lefkowitz)的见解。莱夫科维茨教授在过去五十多年中指导过二百余名学生,在与学生相处的过程中他积累了为师(Being a mentor)的十个“黄金法则”。
以下内容源自Inside Higher Ed网站,由Environmental Science & Ecotechnology期刊编辑部翻译整理。
我职业生涯中最有意义的部分来自指导学生和观察他们的发展。我指导过200多名学生,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继续在学术界或行业中有着非常成功的职业生涯。许多人获得了傲人的研究奖项,甚至有一人赢得了诺贝尔奖。因此我经常会被问到,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培养一代又一代杰出科学家的秘密是什么?
多年来,我被这些问题困惑。我并没有什么秘密的“配方”。事实上,在我经营自己实验室的头二十年里,我几乎没有想过要指导(学生)。洋基队的传奇捕手尤吉·贝拉(Yogi Berra)曾被问及击球时的想法,他的回答是:“你怎么可能同时思考和击球呢?”这正是我对指导(学生)的感受。我没有想过,我只是在做研究,并且试图劝说学生与我并肩前行。
然而,多年来我开始越来越关注我的指导方法。我从指导的成败之中学到很多,并在这方面积累了受用终身的智慧。我并不会傲慢地认为我发现了一种真正的指导方式,但我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是最有效的。在花了半个世纪的时间指导过数百名青年学者之后,以下是我成为一名优秀导师的十条黄金法则:
1.因材施教,量体裁衣。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有些人需要鼓励,有些人需要助力。因此,我总是根据每个学生的个性定制我的指导风格。了解一个人是先决条件。我认为平常的聊天不仅仅是开开玩笑,而是通过聊天来了解每个年轻人,了解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并以此为突破口点燃他们的兴趣,激励他们前行。
指导方式更应该根据导师的个性量身定制。同为导师,对我有效的方法可能对其他人不起作用。例如,我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喜欢面对面会议并且渴望与我团队的成员经常保持联系。然而,还有一些科学家,他们比较保守但依然是杰出的导师。他们可能更喜欢通过电子邮件或者其他书面通信的形式与学生定期沟通。每个导师必须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这就是为什么我制定了以下其余九条作为通识指导意见,而不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的准则。
2.全神贯注,专心致志。每当有新学生加入我的小组,我都会在第一天与他们见面时提供两条建议。首先,你的成功将取决于四个因素:第一是专注,第二是专注,第三是专注,第四......还是专注。研究工作跟任何创造性工作一样,它让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可能朝着无数选择中的任何一个方向前进。我认为我最主要的工作是帮助我的学生专注于富有成效和有趣的方向,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关注的。
当我还是一名医学院学生时,我从一位学长那里买了一台旧显微镜并用它进行研究和学习。这个显微镜过于老旧,主体不稳,视野每隔几秒钟就会偏离焦点。随着时间推移,我将手指放在微调旋钮上并施加合适的压力,从而熟练地将显微镜对焦。许多年后,我意识到导师管理学生和实验员操作显微镜异曲同工:不断施加适度的压力来保持聚焦。
每当我出差一星期回到实验室后就会发现某些项目已经偏离了焦点。也许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导致一名学生走上了一条小路,从而进行了一系列计划外的实验。有时,小路也可以带来新的发现,但它们往往都是死胡同。当我和一位在死胡同里纠结的学生交谈时,我会说:“让我们回忆一下这个项目的总体目标。你现在要做什么来实现这个目标?”通过这些讨论,学生通常会意识到他们偏离了目标,并被无关紧要的细节分散了注意力。这些对话的目的恰如微调显微镜以对焦——轻微适度地施加压力可使学生保持专注。
3.煽动热情。我给实验室新成员的第二条建议是:只要你满足两个条件,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项目——第一,你要为你的项目而感到兴奋;第二,我要为你的项目而感到兴奋。这两个条件不足以让你的项目取得成功,但它们非常必要。研究失败十之有九,因此学生很容易因项目进展不顺而崩溃。导师的一个重要任务是让学生重新振作起来,这样他们才能度过困难期,进而保持专注。
我的一位博士后前往康奈尔大学领导自己的研究小组多年后对我说,他在和我一同工作期间总是感觉自己在做实验室最重要的项目。然而,当他与当时实验室其他人交流时,他意识到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在做最重要的项目。我不是装的,我真的常常为课题感到兴奋并以一种煽动式的方式将这种热情传达给我的学生。导师和学生之间这种共同的宏伟梦想可以在学生心中产生非常强大的动力,可能产生出乎意料的成就。
当然,在热情与严谨之间保持平衡也很重要。我的前两位导师——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的杰西·罗斯(Jesse Roth)和艾拉·帕斯坦(Ira Pastan)——是这两个概念的化身。杰西代表热情,他会为我给他的任何数据而兴奋;相比之下艾拉似乎并没有兴奋过。当我向他展示数据时,他会询问我对照实验是否设计得足够到位。艾拉可以列举十种原因来解释任何检测结果都可能是假阳性。多年后,当我自己也成为导师的时候,我尽量将杰西的热情和艾拉的严谨相结合。学生需要这两种因素才能茁壮成长。
4.关注问题本身,而不是技术。学生们往往会学习到一些新技术,然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或者几年里,甚至在整个职业生涯里,他们会为了施展这些新技术而不断寻求(科学)问题。这恰恰是错的!随着时代的发展,技术总在更新迭代。导师应该建议他的学生首先提出宏达问题(big-picture questions),然后再尝试任何管用的技术来解决这些问题。
诺贝尔生物化学奖获得者约瑟夫·戈德斯坦(Joseph Goldstein)创造了“PAIDS”(paralyzed academic investigator syndrome)这个词,意为“瘫痪学者综合征”。它的意思是,有些学者学会了一(几)项技术后便只会研究这些技术能解决的科学问题(而忽略了更多有价值的问题)。他还创造了另一个我喜欢的概念——“技术勇气”(technical courage),即学者以无所畏惧的勇气选择一个重大科学问题并致力于学习任何技术来解决该问题。导师本人必须树立“技术勇气”榜样,然后指导学生们学习和采用新技术来解决重大科学问题。
5.鼓励冒险。当学生进入实验室后他们通常会愿意执行那些毫无挑战的“食谱实验”(cookbook experiments)。面对“食谱实验”,你应该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如果你得到不同的结果,那就意味着你搞砸了。但真正的科学研究恰恰相反:如果你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这通常表明你解锁了新的故事线。然而,对许多学生来说,追求突破现有范式的想法似乎很有风险,这就是为什么当项目开始进入未知领域时,导师必须鼓励学生要有勇气。我告诉所有学生,每一个伟大的学者都必须拥有某种程度的“chutzpah”(Yiddish term,意第绪语),意为“无所畏惧”。
不敢冒险的研究人员永远无法充分发挥潜力。曾经一位视觉信号领域的学者对我说,几年前,他在视觉受体视神经肽领域有重大发现。这一发现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他对此表示怀疑,不敢发表文章。他磨磨蹭蹭地进行各种不相干的研究,不知道何去何从。最终,另外两个实验室抢先发表了这个结果,他追悔莫及。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说明了一个善于鼓励学生“chutzpah”的导师有多么重要,因为学生将来会因“无所畏惧”而大获裨益。
6.以身作则,坚持不懈。如前文所述,前沿研究的成功率非常低。因此,获得成功的最佳方法是进行大量实验。但是,仅仅告诉学生要努力才能成功是不够的。对于导师而言,行动胜于雄辩,身体力行至关重要。
当我的学生提交给我一份论文初稿时,我都会尽快修改好。如果我的学生需要一封推荐信,我同样会尽快完成。“快速反馈“这一举动向我的学生们传达了两个信息,一是我对他们的事情高度重视,二是我希望他们会以同样的速度回复我的消息。
我听说过一些导师试图通过严格控制学生的工作时长来向他们施压。对我而言,这种方法是无效的,它只会让学生不堪重负。导师的言传身教是有效鼓励学生坚持不懈和努力工作的最佳方法。
7.赋权学生。当人们感到自己可以掌握一项工作的自主权时便会产生最大的动力。因此,我希望我团队中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追逐个人理想、实现自我价值,而不仅仅是从事一个由我或其他任何人主导的项目。在我和学生们的每周例会上,我永远不会对他们说:“好吧,你下一步应该这样做......然后那样做。”相反,我会询问他们有没有发现有趣的新方向。当我听到一个令人兴奋的研究动向时,我会说:“哇!这真的很有趣,不是吗?”这样一来,我的学生们就可以自主推动项目,而我仅充当指导员和拉拉队队长的角色。
我知道一些导师会为他的实验室成员制定每日任务清单。我承认,能有脑力坚持每天都为一个充满科学家的实验室制定详细的时间表让我赞叹不已,但对我来说,这仍然是一个反面教材。以这种方式对学生进行微观管理时,他们会丧失对研究项目的自主权,能动性降低,这也阻碍了他们独立思考的成长过程。惯于对学生进行微观管理的导师几乎不可避免地很难培养出一流科学家,因为这些学生从未被允许舒展羽翼,将来也不会独立翱翔。
对于经历过微观管理的学生,即便他们在导师的密切监督和指导下有所进步,也因自知之明而晓得成功非个人之举,因此永远无法生发真正的自信。
8.会讲故事。我的临床导师之一莫蒂默·巴德尔(Mortimer Bader)是西奈山医院(Mount Sinai Hospital)的一名主治医师,他一生颇具传奇色彩。他常常质疑医学院学生们为符合特定临床病例而创作的故事。巴德尔说:“许多人认为数据本身就是故事,但事实只源自事实本身,而非数据。数据就是数据,故事是你强加给数据的产物”。
巴德尔的真知灼见对于当时还是临床医生的我而言简直是醍醐灌顶,对我日后成长为一名科学家更是至关重要。当我给学生们开会时,我不只希望他们向我展示他们得到的数据,我还想听到能解释这些数据的背后故事。理想情况下,我希望我的学生可以呈现多种多样的叙事(逻辑),然后提出未来的研究方向,以帮助辨别哪种叙事更加接近客观事实。
除了在日常工作中理解实验的重要性之外,讲故事的能力在更漫长的时间跨度里对导师而言也非常重要。我希望我的学生能感觉到他们已融合到一个故事中,这个故事持续了很长时间并且存在着许多曲折与坎坷。“我将无我”是人类最强大的情感之一,尤其是当你的贡献化作一枚鹅卵石,激起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一抹涟漪之时。
因此,我喜欢向自己的学生讲述实验室前几代人的故事以及新旧研究之间的联系。多年以来,这些充满凝聚力的故事始终激励着我的学生们在新的研究领域中展露拳脚。
9.幽默的力量。以我的经验,幽默的人会更有创造力——也许是因为有幽默感的人需要看到事物之间不寻常的联系。开玩笑就像是做了一项小发明:让你眼前一亮,突然发现以前从未发觉的有趣联系。幽默需要的创造力可以激发其他形式的创造力,因此,我经常在和学生们见面时开玩笑,幽默的语气可以为创造力搭建舞台。
几年前,我与一家制药公司通过线上会议探讨合作事宜。当时我这边有四位实验室的年轻博士后,对方公司有四五名科学家,我们一起交流。该公司科学团队的负责人开始讲话:“好的,莱夫科维茨(Lefkowitz)教授,让我介绍一下我的团队,这位是化学部门总监Carlos,这位是分子筛选总监Nina……”当我听到这些介绍时,我当即决定不能示弱,但我实验室的四位年轻博士后都没有职称,他们只是博士后,但电话另一端的制药公司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轮到我发言时,我开始了“freestyle”。
“非常好,谢谢,现在我来介绍一下我的实验团队:这位是蛋白纯化总监Erin,这位是质谱总监Scott……”
我说得天花乱坠,学生们都失声大笑,还好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电话会议而不是视频会议,所以另一端的人看不到我的博士后们拼命憋笑的样子。那是一个有趣的时刻,它贡献出一场硕果累累的电话会议,我团队的学生们提出了很多高质量ideas。
10.尊重你自己的导师。每个人都需要指导,甚至是经验丰富的导师。因此,与过去的导师保持联系很重要,这样他们就可以为你将来可能遇到的职业生涯难题提供建议。多年来,我时常在国内外会议上“追随”我的导师们,或者干脆直接把他们约出来讨论问题。反过来,许多现在已经是独立PI的学生们也经常打电话给我,讨论他们团队出现的相关问题。
为学生传道解惑不是只有在他上学的那几年里,导师的职位是终身的,就像父母一样。我总是很高兴和以前的学生联系,向他们提供我所能提供的一切见解,在他们职业生涯的不同阶段帮助到他们。
我现在一把年纪,有成百上千个徒子徒孙了。当我参加学术会议时,我依然很享受与实验室家人们深入交流的快乐。看到我的学生们正在从事的那些激动人心的研究工作,我心甚慰。更让我宽慰的是,我的学生们正在将我为人师的理念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