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丰
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可持续土木工程专委会理事长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
再过十天就是春节了，在人们沉浸在为节日准备筹划的喜庆气氛时，青海省西宁市城里发生路面塌陷，目前已经造成10人遇难，16人受伤的重大安全事故！在中国人最重要的传统佳节前出现这样不幸事件让人痛心。但是这起事故不是一个个案，就在上个月广州市也发生路面塌陷，造成3人死亡。而更为重要的是在全国各行各业都十分重视安全工作，全国安全生产形势持续稳定向好，事故总量继续下降、重大事故和死亡人数持续减少的形势下，建筑业的安全状况却在不断劣化！
自2016年起，建筑业安全事故起数和死亡人数连续“双上升”。2018年上半年全国建筑业共发生生产安全事故1732起、死亡1752人，同比分别上升7.8%和1.4%，事故总量已连续9年排在工矿商贸行业事故第一位！而2019年全国十大生产安全事故中，有两起是建筑安全生产事故！因此，青海西宁这次事故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出现，更应该给人们敲响警钟，一定要扭转建筑业的严峻安全形势！
现在需要问的问题是：为什么在全国安全生产形势好转的情况下，建筑业安全形势反倒逆袭，出现越来越多的事故呢？这里面有若干深层次原因，需要在发生事故后能够清楚认识。第一，中国的工程建设量巨大，而且建设速度快，造成很大的安全代价，也留下不少安全隐患。现在全球近一半的新建建筑在中国，中国建设了世界最长的高速铁路和高速公路，而且特长隧道和特大跨度桥梁等大型工程非常多，建设难度很大。第二，总体来讲，中国建筑业的管理还非常粗放。尤其是在施工安全管理方面制度性问题不少。中国的工程实际施工中层层分包，一个工程先由大单位承包下来，然后找许多其他小公司来分别完成，难以让安全责任落实到底。第三，一定要认识到，中国建筑业劳动力不是职业工人、素质比较低是导致安全问题的重要原因。中国的土木工程施工工人80%是季节性的农民工，他们昨天从农村出来，今天就可能在工地上工作。无论是安全意识、安全技能都有很大差距。这样的农民工队伍，在安全培训和安全教育方面工作再不到位，怎么可能不出安全问题？另一个方面就是行业的监管不到位。中国现在建设量这么大，而且特重大工程也非常多，又经常有赶进度、抢工期的情况，在行业管理和监督上，尽管政府部门对安全很重视，但是很多工作应该说也没有做到位。从住建部《关于2018年房屋市政工程生产安全事故和建筑施工安全专项治理行动情况的通报》指出的：一些省市建筑业未按要求开展建筑施工安全工作层级考核、未制定《危险性较大的分部分项工程安全管理规定》实施细则等问题，可以看出不少地方的建筑安全管理工作未达到中央的要求。
那么，面对当前建筑业安全的严峻形势，该怎么办呢？第一，必须充分认识到建筑业安全问题，而且让全行业和全社会都了解相应的情况。要提高政治站位，从促进建筑业高质量健康发展的角度，来认识建筑业的安全形势。各级工程建设管理部门要有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有更大的责任感去抓建筑业的安全，使相关的企业切实履行自己的安全责任。另外，对于建筑业的安全形势还要充分地向社会说明。现在对于建筑业，媒体报道经常是中国是“基建狂魔”、“中国速度”，建成了世界最多的摩天大楼，建成了世界最大跨度的桥梁，又用多么惊人的速度完成这些工程。这是中国的成绩，应该宣传。但是也要充分看到我们为此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尤其是安全代价。这个安全代价不是成绩就能遮挡的，绝不应该以这样的安全代价来换成绩。
第二方面，要对建筑业产生安全问题的原因有深刻的分析，不能仅仅以运动方式来抓安全。一出现安全事故，就进行全国行业大检查。检查过后，本质的问题没有解决，问题又会重来。看看建筑业连续几年安全形势越来越不好，这也证明靠运动式抓安全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建筑业的安全生产问题。怎样从根本上抓安全问题呢？国务院、住建部、交通部等关于安全生产每年都会发文件，其中有很多促进安全的好思路和措施，但还需要解决在制度上制约建筑安全的问题。
首先，就是要大力落实工程承包安全责任制。工程施工专业化是应该的，但怎样使整个工程安全性更高，必须在制度上有更充分的安排。建筑行业是各国职业安全事故发生率较高的工业部门之一。建筑工程安全管理是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用传统的经验管理方式无法从根本上減少建筑工程的安全问题。航空航天工程之所以有更高的可靠性，系统工程思想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未来土木工程安全与风险控制要向航空航天工程学习。另外，必须解决缺乏固定的建筑产业工人问题。这是建筑业安全问题的关键，也是建筑业健康发展的根本。把农民工变成建筑产业工人这是一篇大文章，里面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要解决，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但是如果专职的建筑工人问题不解决，建筑业的安全问题恐怕还会持续下去。
第三，要充分利用新的人工智能、大数据、甚至区块链等技术，来提升建筑业的安全管理水平。这其中也有很多工作要做。以美国建筑业为例，他们也发生很多安全事故，这几年采用人工智能等技术，来识别施工工地的安全风险，已经大幅降低了工地的伤亡人数。这些方面，国内也在搞智能建造、智慧工地，但目前还很初步，需要大力提升，也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和潜力。
最后一个方面，要加强建筑业的安全治理。所谓安全治理就是：建筑业的安全问题不仅仅是政府和企业的事情，更需要全社会的参与。怎样全社会参与？也有很多工作可以做！比如有专家建议，在社会中设立专门对建筑施工安全生产进行监督管理的公司或机构，弥补我国目前建筑监理公司主要对建筑施工的质量、成本、工期等进行监督，对安全监督欠缺问题。还有，可要通过多种形式，对所发生的工程安全事故进行充分的解析和宣传，而不能一个事故过去，鲜血和生命的代价白白付出。去年我到美国参加纽约桥梁工程会议，会上还有专家对美国1940年倒塌的塔库玛大桥安全事故进行分析。过去近八十年的事故，美国人还在分析，中国对发生的安全事故同样要深入研究，不断提高对工程结构性能、施工和管理的认识。
目前，人类对于土木工程的认识还很不充分，通过工程事故提高认识水平，是避免再发生同类问题的重要途径。这方面需要政府部门，会同土木工程的设计、施工以及教育、研究单位，不断努力提高中国的土木工程科学技术与管理水平。要让中国建造不仅在数量和速度让世界敬佩，而且在质量与安全上也为世界树立典范！
《环球时报》2020年1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