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1626-约1705),明末清初画家,中国画一代宗师。明宁王朱权后裔。明亡后削发为僧,后还俗。擅书画,能诗文。花鸟以水墨写意为宗,形象夸张奇特,笔墨凝炼沉毅,风格雄奇隽永;山水笔致简洁,有静穆之趣,得疏旷之韵。他以豪迈沉郁的气格、简朴雄浑的笔墨,开拓中国写意画的全新面目而前无古人,获得至圣地位。作为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他的艺术有着跨越时空的力量,其画风远被数百年,影响至巨。三百多年过去,“八大山人”这个名字广为世界所认知并且推崇。198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八大山人”为中国十大文化艺术名人之一,并以太空星座命名。
八大山人,一个王孙,一个和尚,一个疯子,一个画家,一个众说纷纭的人,一个难以确认的人,一个扑朔诡谲的传奇,一个挑战智力的难题。三百五十年来,他留给我们的是一个极模糊又极清晰、极卑微又极伟岸的身影。
家国巨变成为贯穿这位逝者一生的无尽之痛。他在战栗和挣扎的孤恨中走过自己凄楚哀怨的人生。或避祸深山,或遁入空门,竟至在自我压抑中疯狂,自渎自谑,睥睨着一个在他看来面目全非的世界。他最终逃遁于艺术。用了数以百计的名号掩盖自己,以“八大山人”作结,并联缀如草书的“哭之笑之”。他挥笔以当歌,泼墨以当泣,在书画中找到生命激情的喷发口,进入脱出苦海的天竺国。他似乎超然世外,却对人生体察入微。他以避世姿态度过了八十年的漫长岁月,把对人生的悲伤和超越,用奇绝的、自成一格的方式,给予了最为充分的传达。在他创造的怪异夸张的形象背后,既有基于现实的愤懑锋芒,又有超越时空的苍茫空灵。他的书、画、诗、跋、号、印隐晦曲折地表现出对不堪回首的故国山河的“不忘熟处”,使之在出神入化的笔墨中复归。内涵丰富,意蕴莫测,引发无穷的想象,也留下无穷的悬疑。甚至就连他的癫疾也给他的艺术染上了神秘诡异的独特色彩。他以豪迈沉郁的气格、简朴雄浑的笔墨,开拓中国写意画的全新面目而前无古人,获得至圣地位。作为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他的艺术有着跨越时空的力量,其画风远被数百年,影响至巨。三百多年过去,“八大山人”这个名字广为世界所认知并且推崇。198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八大山人”为中国十大文化艺术名人之一,并以太空星座命名。
撰写这样一位伟大艺术家的传记,对我来说是一个十足冒失鲁莽的决定。等我意识到这一点,事情已经难以改变了。我是在那之后,才知道了如下事实:
瑞典学者喜龙仁在他编著的《中国绘画史》中说:“八大山人是中国绘画史上那些最具吸引力的特殊人物之一,这类人物是难以把握和明确地予以分析的,因为他们是被他们本人的怪癖和作品的鲜明特性所组成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传奇色彩包裹着,历代围绕这类人物编织出来的传说和故事,使他们显得更为扑朔迷离。”
历史很势利,从来不会记下它们当时认为卑微的事物。作为明宗室子孙,清初的杀戮和清廷对明宗室的镇压以及扼制,使得八大山人一生隐逸颠沛于民间,尽管在下层官吏和文人士子中拥有广泛的仰慕者,但无法在官方典籍中得到与之相应的地位。有关八大山人的真相也就大都遗落在那些早已湮没的历史中。
然而,三百年间,八大山人的幽灵始终徘徊不去,纠缠着无数膜拜者在历史的缝隙里竭尽最大的心力寻觅他的蛛丝马迹。不断有人对其身世试图进行考证,或对其生平进行探索,或对其艺术展开讨论、阐释和研究,不遗余力地寻找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线索。然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却被叙述得矛盾百出。
三百年来八大山人研究成为显学,尤其是近几十年来,海内外的大量研究成果,奠定了八大山人研究的基础。1960年,《个山小像》的发现,揭开了考证八大山人的序幕。这幅画和画上的题跋,成为八大山人身世的最可靠的血缘蓝本,构成八大山人研究的一个牢不可破的坐标。对八大山人思想、艺术成就赋予现代意义的阐释,始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半个世纪以来,八大山人研究领域不断扩大并纵深发展,从中国逐步走向了世界,在世界范围内形成了一门独具特色的八大山人研究学科。
支离的身世,怪诞的画面,禅偈般的诗文,天书样的题款,似哭似笑、非哭非笑、太多的迷惑和不解,一个孤苦而睿智的灵魂哭笑癫狂间为我们设下一个个悬疑,也留下无尽猜想的空间。仿佛黎明前的黑暗天幕下那一颗最耀眼的孤星,伴着沉落的残月,幽远而寂寥地闪烁。三百多年后,投射到我们身上的,是他那穿越时空、被稀释被剥蚀之后的微茫的清光。
今天,当我们想要还原八大山人那闪烁的热力和辉煌时,唯一可依凭的就只有那一抹依稀而灿然的光亮。在那抹光亮的引导下进行跨越时空的透视,这是我们可以找到的最接近历史真相的一种方式。人们从各类支离破碎的卷帙中烛幽发微,将尘封的点滴史实连贯串并起来,打破文献与文献之间的藩篱,使其中的相关性和紧密性,能在同一个事件中,融会贯通于人物、事件的生发与结果,从而尽可能地接近事实。发挥其最大的历史价值,依据雪泥鸿爪,梳理出八大山人身世与生平的大致脉络。严格地说,这部或可称作“传记”的文本只是一部关于传主幽深曲折的艺术思维生成、变化、发展的心理过程的叙述,而且因为传主作品散失的过多而过于粗疏简略。萦绕在八大山人这个名字上的谜,有的也许我们永远无法解开,我们可以做的是尽我们所能,剔除那些明显错误的认识,改变一些无稽的谬传。
研究八大山人最可靠的文本依据,是我们今天可以看到的他本人的诗作、信札、书画题跋,以及他同时代人与其交往的各类文字。后者中最有现场感的当属几位与他有直接交往的文人写的他的传记。这些传记文字,因作者本人所具有的较高素质及其与传主为同时代人,无疑成为研究八大山人最重要的文献之一。
数百年来,八大山人研究日益丰富,日益精确。八大山人的身世逐渐浮现于模糊昏暗的历史卷帙的表面。这使得人们有可能凭借这些研究成果逐渐了解八大山人的一生,依据其思想、画风与书风,以其师承渊源、选题立意、内容主题、造型构图、笔墨形式并联系画家的主客观条件,廓清八大山人书画的阶段特色和递变轨迹,最大限度地接近八大山人的本来面貌。如此,才使得今天笔者这部抛砖引玉的纪传性长篇文本的写作以及今后学养深厚的大家更为精致的大篇幅传记的产生有了可能。
可以肯定地说,后人对八大山人的研究难免有推测、想象、甚至杜撰的成分,但主流是严肃的、审慎的、负责任的。这也就是今天八大山人研究中,许多悬疑正在被一一破译的根本原因所在。随着八大山人研究的日臻科学,对八大山人艺术的诠释,将更加切合史实。
依据以传主的人生经历为“经”,以传主的艺术表现为“纬”的总体构思,我为这部传记所做的工作,除了充其量调动我自己极为有限的生活积累和知识积累,便是综合海内外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做进一步的分析、鉴别、比较、选择、采信,力避牵强附会,剔除蓄意作伪,尽最大可能用八大山人和他同时代人的文字说话,杜绝所谓“合理想象”。宁可为未曾发掘的可靠史料留下空间,为尊重历史、尊重艺术、尊重八大山人的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也绝不以轻薄平庸甚至狂妄的杜撰演绎而使谬种流传。从而在此基础上阐述我对八大山人的认识并借以表达我所崇尚的艺术精神。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传记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群体工作的成果。借此机会,对所有在八大山人研究工作上作出巨大贡献的海内外学者表示由衷的敬意。
任何一部传记都不可能做到也没有必要做到面面俱到。拙作有选择地忽略了对传主许多个人生活场景的挖掘,更无意以所谓奇闻异事、风情流韵吸引读者眼球,注意力只在梳理传主的人生与其心理、人格、内在创作机制之间的关系,为一位伟大艺术家及其伟大艺术的产生,找出尽可能令人信服的证据。从而写出诸多有世界影响的艺术家中的“这一个”。
使数百年后的我们最感欣慰的是,八大山人存世的作品虽数量有限,但却极为深刻地展示出他的心灵史是充盈的、完整的、确凿无疑的、瑰伟绝特的。
当然,由于我个人的才疏学浅,对典籍和史料的孤陋寡闻、生吞活剥、望文生义,甚至张冠李戴,造成的误读、错讹和硬伤在所难免,受到衮衮诸公“拍砖”几乎是必然的,这些只能由我个人承担无知之责。敬请方家及读者见谅,并予批评教诲。我想,这也会是对八大山人研究的一种有力推动吧。
我们说八大山人是一个谜,并不等于说他是不可捉摸的。
“美”是一切艺术家必须遵守的终极原则。循着这样的理路,我们就完全可以廓清八大山人的人生履历与艺术行踪。
八大山人一生以主要的精力从事书画艺术,他留传于世的风格鲜明的书画作品,让一位艺术天才的真正面目及其伟大灵魂纤毫毕现。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对于八大山人思想与艺术成就研究的歧见少于其生平名号的争论。
设非其人,绝无其艺。八大山人是纯粹艺术的先行者,他几乎是完整地将自己的生命意识和人格精神注入了书画艺术,或者说,书画艺术就是他生命的本身。没有八大山人的才情、学识、际遇、功力,尤其是没有八大山人的人格,就没有八大山人强烈的艺术个性、非凡的艺术创造及其彪炳千秋的书画。八大山人的艺术世界是一个特异的审美空间,认识它需要的不只是眼睛,还有心灵的观照;八大山人精神的象征性、艺术的表现性、造型的抽象性等外在形式的后面,是一个非凡的完整的人。走近他,我们就会明白什么是社会、什么是自然、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艺术家、什么是人类旷古永恒的追求。
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报任安书》)
司马迁之言,用来形容八大山人,一样适当。
因了八大山人,有人诘问:如今,技巧替代了精神,艺术家大都痴迷于“术”,而忽略了“道”,我们还能再找到一个能够为天人境界隐遁苦修的艺术家么?还有多少现代画家能以这样的笔墨简练、画意高古、千里江山收诸尺楮、生命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光的强健给我们以如此的震撼?有识之士慨叹:“返视流辈,以艺事为名利薮,以学问为敲门砖,则不禁触目惊心,慨大道之将亡。但愿虽不能望代有巨匠,亦不致茫茫众生尽入魔道。”
诚哉斯言!
八大山人是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人类的灵智,一旦聚于一人之身,则他所达到的高度一定是空前绝后的,其后数百年、数十代人也难以逾越。历史上遭遇家国之不幸如八大山人者多了去了,在中国古代画家中,人生经历像八大山人这样凄惨的人也并不少见,但是不是具备把它外化为生命本体悲剧的色彩和线条的能力,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北史·文苑传序》)。美术史上只能出现一个八大山人!
“烟涛微茫信难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伟大艺术和伟大艺术家产生的道路是多么渺茫,因而是多么珍贵。
长期以来,人们之所以如此艰难却又不弃不舍地追寻这位伟大艺术家飘忽孤绝的踪影,我相信是在物欲横流、人格沦丧的世时中,想要呼唤:
八大山人,魂兮归来!
“八大山人”是个说不完的话题。
追寻八大山人八十年的人生历程,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就像插队时背负超过我当年体重一倍以上的货包,颤颤巍巍地走完好几里泥石路,终于可以放下,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成与败,臧与否,都只能听凭裁决了。我唯一还想重复的是三十年前我在写完第一部长篇小说《梦洲》时用过的一个句式:
终于开始了,终于坚持了,终于完成了。我已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