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日
文天祥去年今日遁崖山,望见龙舟咫尺间。海上楼台俄已变,河阳车驾不须还。可怜羝乳烟横塞,空想鹃啼月掩关。人世流光忽如此,东风吹雪鬓毛斑。
公元1280年正月十三的燕京即将迎来元宵节,这本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但此时文天祥的思绪早已远远地飘到极南的海滨,回到那场令他悲痛万分的战役——崖山海战。心如刀割、肝肠寸断的他在狱中提笔写下了这首七律。
文天祥虽然在诗里悲痛万分,但崖山海战发生时他什么也不能做,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宋军走向覆亡。不管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参与进去,去为大宋流尽最后一滴血,都无法付诸行动。所以这一次的主角并不是他,而是和他齐名、一同被后世誉为“宋末三杰”的陆秀夫和张世杰。
距广东省冈州(今新会)城南五十多公里有一个地方叫崖门,银洲湖的湖水由此汇入海中,同时每日潮汐涨落也从这里出入。崖门由东西两座山组成,西侧的叫瓶山,而东侧的便是崖山。崖山就是南宋最后的根据地,也是他们决定破釜沉舟与元军拼死一战的地方。虽然战役主要发生在海面上,并没有遗留下多少古战场的旧迹,但山上保存有后人为纪念此战修建的崖山祠,祭奠那些忠贞不二、为国献身的亡魂。
1275年,元军分三路沿长江顺流而下,准备一举消灭南宋朝廷。元军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指临安。其间为了挽回败势,南宋曾集结大量战船和军队,由张世杰指挥,在焦山与元军展开了一场殊死决战。张世杰错误地将战船连结为一体,致使元军火攻得逞,宋军损失惨重,再也无力全面反击。数月之后,都城临安就陷落了,谢太后和宋恭宗无奈投降。不过,南宋的抵抗并没有就此停止。文天祥、陆秀夫等人拥立恭宗的弟弟益王,继续号召各方抗元。不过由于意见不合,文天祥选择了带兵单独行动。在元军的追击下,张世杰护送着南宋小朝廷一路南逃,随行有二十多万军民。中途益王病死,因此又拥立了他的弟弟赵昺为帝,并转移到了崖山。
而独自领兵,没能和朝廷一起行动的文天祥为什么会到崖山来呢?不久前,他率领的军队在潮阳五坡岭遭到元军偷袭。文天祥自杀不成,最后被俘。随后元兵押着他来面见元军指挥官张弘范,张弘范希望文天祥给在崖山的张世杰写信,劝说张世杰投降。文天祥坚决不从,还写下了那首名垂千古的《过零丁洋》表明心迹,张弘范见状便放弃原有打算,准备强攻崖山。而文天祥也就“有幸”见证了这一场异常惨烈而悲壮的战争——崖山海战。
崖山的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进可出海御敌或逃亡海上,退也可据守内陆,张世杰的部下就建议扼守进退自如的崖山海口,以提高机动性。但张世杰没有采纳这条建议,他认为如果长期流亡海上,必将人心涣散,最后不战自溃。与其如此,不如孤注一掷,壮烈战死。因此他用大索把千余艘战船连结起来,将沉重的石碇投入海中固定舰船的位置,然后在四周修建起楼棚,顽固死守。
起初元军统帅张弘范切断了宋军的水源后,如法炮制,也想用火攻来对付宋军。没想到张世杰吸取焦山之战的教训,在船的四壁涂上泥巴,还在四周绑上长木,元军的火船无法靠近,火箭落在船上也烧不起来,因此元军最初的进攻以失败告终。可惜这样的一次小胜对于大局毫无改变,由于水源被断,船上的淡水很快就消耗完了。宋军将士被迫吃了十几天的干粮,没有淡水,渴得不行的士兵只好喝海水,结果上吐下泻。疲惫不仅严重削弱士兵的战斗力,连士气也受到很大影响。与此同时,元军以逸待劳,而且不断向崖山增兵。
终于张弘范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分兵几路发动总攻。一路由李恒率领,趁着早上的潮水向南退去的时机,顺势从北面进攻,张世杰命江淮兵死守。而另一路主力则是等到中午,由张弘范亲自率领,从正面进攻。张弘范命令用布遮住预先埋伏的船楼,等到两边舰船接近到一定距离时,鸣金为号,撤去上面的布。此时的宋军经过一上午的交战,疲惫不堪,又值午饭便有些松懈,一时之间被元军接连攻破七艘战船。张世杰知道败局已定,于是抽调中军的精兵乘坐十余艘战船突围离开。不料遇见飓风,船毁人亡。陆秀夫想要前去救援皇帝,可是皇帝所在的龙舟船体过于庞大,而且与其他船只相连,无法走脱。宋朝的皇帝已经投降了一位,绝不能再让末帝落在元军的手里,使宋朝蒙受更大的耻辱。因此陆秀夫背着年仅八岁的宋末帝从船上一跃而下,溺死海中,后来连遗骸都没有找到。这时候最悲壮的一幕出现了,剩下的军民见状,虽然已无力抵抗,却也不愿投降做亡国之奴,因此纷纷投海殉国。数日之后,海上竟浮起了将近十万具尸体。
崖山海战是宋元两大政权之间进行的最后一次大战,以宋的全面失败告终,也宣告了赵宋政权的彻底灭亡。至于陆秀夫,他亲手杀了皇帝,却被后世誉为忠臣。粗看极为荒唐,其实有它的逻辑在。古人常说“身死事小,失节事大”,它对皇帝同样适用。而这个节就是在国亡之际为这个国家、这个政权保留最后的尊严,亦即殉国。皇帝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他受辱就代表着这个国家受辱,而这是忠臣们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因此文天祥发出“河阳车驾不须还”的感慨,除了说末帝沉海,也暗含对身在大都、苟且偷生的恭帝的不满。当然,末帝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这份责任也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后人可以以今天的观念来指责陆秀夫残忍,但是完全超越时代立场的判断到底有多少价值,便只能见仁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