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光伏新政提出“充分发挥市场机制作用,减少政府干预,禁止地方保护。完善电价定价机制和补贴效果考核机制,提高政策效应”,只是说易行难。
2012年,国内光伏业遭遇史上最坏时期,从上游多晶硅企业,到中游光伏电池组件厂,一年里都散布着裁员停产倒闭的种种消息,产能严重过剩,全行业面临危机。
为了“拯救”光伏业,自去年9月,国家相关部门也开始马不停蹄地出台行业政策,直到去年12月底,国务院明确光伏产业若干政策,提出着力推进分布式光伏发电,鼓励单位、社区和家庭安装、使用光伏发电系统。
所有的风都在往一个方向吹:下游国内光伏发电市场。长期以来,中国的光伏企业受囿于下游国内光伏应用市场的局促,基本都以向国外出口光伏多晶硅及光伏组件为主,而随着欧美光伏市场的萎缩,国内光伏业立即陷入困境。
如今新政出台,行业的希望似乎就在国内光伏装机市场,尤其是分布式屋顶光伏发电站。有媒体欢呼此次要打通下游最后一米,全面破冰。不过,一位业内人士调侃:“口号先行,符合惯例,如果想想国内一年出口的电池组件已占全球大半江山,而国内光伏装机量全球占比一直徘徊在个位数,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行政束缚
2010年,北京某能源投资公司项目经理吴鹏在投建一座10兆瓦(1兆瓦=100万瓦)的光伏发电站时,电站每瓦总成本约20元,如今相同的电站,每瓦总成本8元就能拿下。中上游企业连年价格厮杀,已经让光伏电站成本有质的下降。然而,即便如此,其每度电平均成本仍在0.8元,相较之下,火电脱硫上网电价每度0.4元左右。
光伏发电要与电网线路接通,称为“并网”,“相对传统的火电、水电,光伏发电处境尴尬,按脱硫电价并网,投资电站的人亏死,而即使以成本价并网,电网肯定不理你,所以光伏发电一生下来就得靠政府的奶水活着,要有足够的补贴弥补这种失衡。”吴鹏对《南风窗》记者说。
目前,国内主要有三种补贴项目:金太阳工程、光伏建筑一体化和西部大型地面光伏发电站“标杆上网电价”。前两种由财政部在2009年牵头推动,后一种由发改委审批。2008年,国内光伏装机容量为140兆瓦,在补贴政策刺激下,之后连年翻倍增长,走到今天5G瓦(1G瓦=10亿瓦)的规模。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吴鹏笑言占了政府的“便宜”,就被套住了。政府那一套审批电站的流程,外行看了应该都会头晕。比如西部大型光伏发电站,先是在发改委申请立项、拿路条,然后是项目可行性报告、环评报告、城市规划报告、土地许可证、并网许可证,然后再到发改委申请核准,招标,建设,并网,验收,中间涉及至少9个部门(含电网公司),一般需要40个以上的公章。吴鹏觉得自己的精力主要不是花在工程上,而是消耗在一次次递交申请材料、等待、催问的循环之中,一般一套流程走下来,半年以内比较正常。
金太阳项目更为复杂,要在上述流程基础上,向财政部等提供如光伏发电站关键设备检测报告等其他资料。
然而,官僚主义不是光伏发电站前景黯然的主要原因。实际上,到现在都有无数光伏企业在疯狂拿路条,建电站。中海阳能源集团光伏企业项目部负责人李宾表示,下游市场做多大,电站批给谁做,都掌握在审批者手中,“我认为之所以他们不放开手脚,可能担心泡沫,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并网”。
2009年底,修改后的《可再生能源法》规定了电网公司有为新能源发电企业提供上网服务的义务。去年有媒体报道金太阳工程并网率只有40%,30%的西部大型光伏发电站未并网。10月底,国家电网发文,大力支持光伏发电尤其是分布式光伏发电并网,这一态度前所未有,光伏业很多人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随后,发改委上调太阳能“十二五”规划光伏装机容量,金太阳工程在去年年底梅开二度,又推出1G瓦装机容量工程项目。
财政补贴模式之弊
新政的一大重点是改变了对发电企业的补贴模式。
对光伏发电市场,财政部和发改委有着完全不同的补贴思路。金太阳和光伏建筑一体化,主要是投建项目“事前补贴”,而标杆电价是“度电补贴”,即单位电量定额补贴。比如投资电站预计总成本1000万,金太阳可提前补给申请者700万,由投资者和电网公司商议上网电价,一般为火电脱硫电价;标杆电价则保证电站上网电价每度1元,发改委从可再生能源基金中抽取对应资金,拨给电网,再由电网公司和电站结算。
而且,标杆电价补贴主要面向西部集中式地面光伏发电站,获批者基本是清一色的国企,由业内所说的五大电力集团等包揽。财政部牵头的两个补贴工程,主要是分布式屋顶光伏电站,民资为主。
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光伏专业委员会秘书长吴达成表示,原本就是两条平行的套路,各有各的问题。已进行4期的金太阳,被发现有非常严重的骗补现象,业内俗称晒太阳。最通俗的做法是很多项目临时搭个架子,财政部等验收组一走,立马就撤了。而且,金太阳按照每瓦补贴,导致获批者拼命压低组件等成本,偏重总装机容量,而忽略电站设备质量、发电量、运营年限等。
相较之下,“度电补贴”能更好地促使电站投建者关注长期效益,成为最近几年光伏装机容量发展的主要推手。如2011年中国光伏装机约3G瓦,95%是位于西部的集中式大型光伏电站。然而它却存在并网难题,西部光伏发电站主要集中青海、新疆等5省,以青海为例,2010年光伏装机容量50兆瓦,2011年超过1000兆瓦,2012年达1500兆瓦。吴鹏说:“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光伏发电,本地难以消纳,电网外输线路一时又难以跟上,而且电网调峰压力很大,所以不让光伏并网的‘弃光’现象较为普遍。”
实际上,发改委再推西部大型光伏发电站,已显得较为吃力了。它至今连发4个事关分布式发电站的政策,涉水分布式发电站意图明显,就连国家电网也来捧场,使之成为去年下半年最惹火的行业话题,而这激起了财政部的强烈反弹,如上述金太阳工程的梅开二度。
江苏一位光伏业人士表示,一个补贴工程就是一个权力系统,从上到下都是一连串利益,比如新能源业内某认证中心,一些退休的领导到这里挂职,该中心被相关部门指定为金太阳示范工程项目审核单位,“我曾经跟该中心的一个哥们去看山东一家项目,对方出手就是7万元现金”。
同行送申请材料有个说法: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商人肯定是要赚钱的,他付出了7万,会收获百万千万,可是大家真的是拿着国家的钱在玩,并没有人会关注补贴的效率。”他说。
改革迷途
分布式光伏发电站,被业内寄予厚望,因为它的市场是千家万户,是真正启动蓝海一样的市场,德国等国家都在大力支持分布式光伏发电站。
吴鹏认为,发展路线是比较清晰的,他说:“发展分布式光伏发电站所面临的,也是整个光伏发电一直以来的问题。国内行业感觉很乱,其实看看德国的发展,无非是行业门槛、电价补贴和并网三个问题,然而在国内却变得非常复杂。”
任凯在一家外企工作,在国家电网发布相关并网文件后,他立马决定建一座3千瓦的光伏发电站,并向顺义区供电局申请并网。一年前,他也曾递交过同样的申请,尽管有《可再生能源法》等条文,他找的电网公司几个部门都称无法负责;现在截然相反,电网公司的人很乐意并网,但他所面临的问题是电价补贴。
任凯表示:“电网公司的人说,如果要并网,要么去发改委走立项等等流程,申请标杆上网电价补贴,要么只能按火电脱硫电价上网。细细看了下相关法规,目前发改委的这套东西是针对法人设定的,对居民个人门槛太高了,一套程序下来要花50万,我的电站才投了3万元。而如果没有电价补贴,按照脱硫电价,需要30年才能收回成本。”
其实“度电补贴”是左右为难,按照目前金太阳和标杆电价补贴,财政远远跟不上发展。比如标杆电价补贴,发改委去年底刚刚结算了2010年到2011年4月期间的账款,而且财政部掌握着资金,制定分布式光伏发电站度电补贴,发改委需要和财政部协调补贴标准,甚至会涉及两种补贴合二为一的争议,这种沟通无疑是费劲的。
尽管国家电网前所未有地开放并网,但这种姿态还是有些匪夷所思,如果居民和企业大规模自建分布式发电站,自发自用,富余者并网,就是切割电网公司的市场。正如国家电网研究院副院长蒋莉萍所言:“此次政策,主要是发改委积极协调,电网公司真的是花钱送服务,仅2012年11月,就花了6亿多接入光伏发电站,然而,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光伏昼夜发电不同,好坏天气也有较大差值,电网公司要保证稳定持续供电,就需要不断调峰,调峰不仅需要技术支持,也很费钱。许多光伏业人士认为并网不存在技术门槛,而是垄断利益,一名学者抨击电网以调峰成本过大为借口,不愿光伏等并网,而同时又不愿说出成本多少,这样就无法通过国家补贴来实现并网。
蒋莉萍表示,依靠目前的技术,调峰的确是有较大难度的,特别是在冬季的华北、东北、西北三北地区,“电网运行安全非常重要,如果出了问题,责任也只有电网承担,而且调峰技术研发,资金从何来?如果调峰增大了很多成本,能通过上调终端销售电价来弥补?”
发展光伏发电,就像坐在一辆零件拼装车上,李宾表示,太多的细节还没有磨合好,比如电站相关协议合同上的结算日期就写当期,当期是一年,还是半年,还是一月?现在是政府想拖多久就拖多久。比如标杆电价补贴时间段不明确,投运电站就很难计算出回报率、贷款期限等。
“没有明确的法规条例,送钱给政府部门,他们也不会批的,我觉得现在需要一个更高层次的机构统筹发改委、财政部、电网公司等主要相关方,静下心来梳理,设计出一个权责利清晰的机制,否则光伏发电并网一直都会是玩票的多。”李宾说。
光伏新政提出“充分发挥市场机制作用,减少政府干预,禁止地方保护。完善电价定价机制和补贴效果考核机制,提高政策效应”,只是说易行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