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孤独、无奈、疏离、寻找与失落的周而复始,是村上春树文学的主题。“十五年来我舍弃了一切,身上几乎一无所有。”这是存在于《且听风吟》里的失落,但这里的失落是关于身外之物的失落,因为他的本身还在。如若自己的本身也失落、也被舍弃,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境和体验呢?
伴随着电视人在周日的傍晚来到“我”的房间,这本书的失落也开始了。安静的生活也随着“电视人”的闯入而不再安静。从头到尾都在无视“我”的电视人,从头到尾都在无视电视人的妻子和同事,使“我”陷入了一种漩涡之中,这种漩涡证明不了“我”的真实存在。
林少华在这本书的卷首语里写到:人自身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是以他者为参照系的。好比一个人照镜子,如果四周所有镜子都照不出自己,那么自己就有可能陷入“我”是否存在的困惑和恐慌中。对家里物件摆放位置异常敏感的妻子,面对被电视人搞得乱糟糟的房间却什么也没说;主动跟同事说起电视人,换来的却是同事的默不作声。交流被拒绝,妻子和同事拒绝了“我”的信息,四周所有的镜子都不能照出自己。
终于有一天妻子不回来了,录音电话也没留下口信,而“我”从正在造飞机却不知道飞机形状的电视人口中得知妻子不会再回来了。一个交际圈很小的人,突然失去了亲密度最高的人,同事也对“我”默不作声,于是“我”失去了语言。
《飞机》中没有飞机,有的是对婚姻的不忠,以及对自己的过度放纵。要说失落感,那应该是来源于二十岁主人公的自言自语。而关于他的自言自语,他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只是从她口中听说他的自言自语像念诗一样,是关于飞机的。我想他应该是在年轻且不知未来的困境里失了自我,而她应该是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失了自我。但是无论是二十岁的他,还是年长七岁已婚的她,考虑的都是关于制造飞机的问题。
相比《飞机》,《我们时代的民间传说》的气氛显得更加轻松。在那个作者称之为“高度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前期发展史”的上世纪60年代,故事围绕性和女性展开。她以婚前想一直是处女为由,不断的拒绝他,还给了他一个“等到和别人结婚了一定和他睡”的承诺。但真正等到承诺可以兑现的时候,他却拒绝了。再美好的东西也会失落,在村上春树的笔下,人活着就是一个不断寻找失落的过程。正如作者本人所说他在这个短篇中想描写的是“类似失落的时间和价值那样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村上春树这次的作品加入了恐怖与暴力。而这个主题在《加纳克里他》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个字几乎都带着血腥味。为了逃避某种命运而躲在地下室帮姐姐马尔他照料水罐的克里他,还是逃不过那种命运,被一个前来搞调查的警察一进门就按倒在地。最后警察被姐姐马尔他打昏,用菜刀割开喉管放干了血。在克里他的房间里,曾不止一次出现过警察的幽灵。后来克里他走到了外面的世界,设计火力发电厂。但她最终的结局同那个警察一样,被刀割开了喉管。
《行尸》中也有同样的怪异和恐怖。预定下月结婚的一对情侣行走在墓地旁边的一条路上,男子突然指责女子罗圈腿、耳朵有三颗丑陋的黑痣且有狐臭,甚至还骂女子是猪。忽然男子抱头痛喊,女子去摸男子脸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整个脸皮都被剥落下来,像一个血肉模糊的行尸一样追着她。突然惊醒,才知方才不过是一场梦。沉默片刻女子问男子:“我耳朵里可有黑痣?”男子回答:“你莫不是说右耳里边那三颗俗里俗气的痣?”梦还在继续,梦里的恐怖渗透到梦外,现实也同样恐怖。
《眠》是村上在一个失眠的夜里写下的故事,关于失眠的故事,但不是普通失眠,而是整整十七个白天和夜晚都没有合过眼的失眠。一个三十岁的全职家庭主妇,丈夫与朋友合伙开了牙诊所,儿子在上小学,这样的一个人,并不是压力引起的失眠。她的失眠源于一场梦,梦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人举着水壶往她脚下倒水。失眠也好,日夜读书也好,或者说半夜开车出去兜风也好,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失眠的时候她回顾以前的生活,却发现什么都没留下,以至于她现在想画下丈夫的样子,却记不起丈夫的容貌。
日本政法大学教授川村凑说:《加纳克里他》中的警察幽灵、《眠》中的黑衣服老人,是村上描绘出的栖息于都市一角的“异人”,将我们的疲劳、失眠、无奈、恐怖、绝望、孤独感折射在他们的身上。
是的,那些折射在“异人”身上的病症,未必不是现代都市人真实的生存感受。像《电视人》中的“我”以及《眠》中的家庭主妇,都是在都市生活中迷失了自我。
当然,这六篇也有共通之处:灵魂处于迷失自我的漩涡,如何安顿漂泊的灵魂,如何找回迷失的自我,却没有答案。在这个看不到边际的漩涡里,我们都溺死在里面,呼喊没有声音,挣扎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