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爱情,使人患上如同霍乱的相思病;老年的爱情,以霍乱为借口才能彼此相拥。主角们穿梭于上流社会,不曾被致命的传染病击倒,却谁也逃不过这所谓的爱情。
在这个漫长的、横跨新旧世界的故事里,每个人的爱情都有不同的模样。医生明知并未爱上费尔明娜,却因她是最合适的妻子而展开追求。婚后的生活中有片刻的甜蜜,但更多的是疲惫、困惑、针锋相对,是医生在婆媳矛盾中的退缩,是一段晦暗不明的外遇。但是,在携手走向暮年的岁月里,他们终于彼此适应,成为关系稳定、控制厌恶的“恩爱夫妻”。在医生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带着断裂的脊椎和无限的恐惧苟延残喘,只为对她说一句“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
费尔明娜一生冷漠、疏离、高傲而矜持,对自己苦苦追求的爱人可以转身而去,也能一次次将引发思念的东西付之一炬。但她难以拒绝对爱情的渴望。和医生的漫长婚姻虽然坎坷,却也多次点燃爱的火苗,令她不自觉微笑和哭泣;与阿里萨大半生的纠葛多为不堪晦涩,但在七十岁时终于直视汹涌的爱意。她也许真的不爱少年阿里萨,他羸弱的身体、青色的脸庞、炙烈的情诗、深刻的迷恋都无法打动她,但她爱上了半世纪后依旧守护在身边的老人,蹒跚的生命中终于又迸发出纯粹的喜悦。
阿里萨对费尔明娜的痴迷始于他们二十岁上下、身不由己的人生。即使她无情的转身而去,也无法斩断他的绵绵相思。为爱而死在他看来高尚而轻易,因为一厢情愿的爱意贪生怕死却实属少见。他不曾停止修缮想象中的爱巢,仔细地保养身体,连上楼梯都要小心翼翼。他爱她十五岁时的容颜,爱她三十岁的温柔,爱她五十岁的风韵,爱她七十岁的颓唐,爱到连一面映照了两小时她面庞的镜子都必须买下。他究竟爱的是费尔明娜,还是年少的自卑与疯狂,和一生求而不得的执念?这使人不禁发问:这真的是爱情吗?当他在新忠诚号上向她宣布为她保守童贞时,和他有过肉体关系的女人早已不下六百个(包括为他自杀的十四岁少女)。这样的誓言实在有些讽刺,就算是他个人意义上的“童贞”——只爱费尔明娜一人——也依旧难以理解。
书中的其他角色大都同样为情所困,以各种扭曲的方式不可自拔。有人因失去丈夫,从落落大方的贵妇人变成尖酸寡恩的游魂。有人被残忍地侵犯,却爱上了自己的强奸犯,不遗余力地寻找他。有人的生活看似简单而平淡,却拥有一段好友都不曾探知的深刻感情。这些人与人间的纠葛和情意,各不相同,自有特别之处,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在这样的时期,我分两天读完了这本书。读的时候,时常皱着眉头,心中反复回荡一个问题:这是爱情吗?我以为这本书会为我指明爱情的轮廓,事实上却使我更加困惑,使我质疑爱情是否有想象中那般纯粹、深刻、美丽。也许作者试图通过构建百态的浮世,证明这所谓的“爱情”是难以逃脱的,更是因人而异的。它比霍乱的传染性更强,使得每人都在不同的苦难中含笑挣扎,有人获得了顽强生活的力量,有人则以爱的名义慨然赴死。也许我们不能以自己意义上的爱情去评判他人,也不必用别人的爱情和自己做比较。就像费尔明娜终于直视五十三年的暗涌,勇敢地张臂迎接这不被世俗接受的情深谊长。
曾经拦路的参天树林已成荒滩,昔时华贵的马车被汽车替代,旧贵族的荣耀随着典当的首饰死去,年轻的他们也终于变成满身酸味的老人。但他们心中仍保有深深的爱意,足够支撑沉重的余生,在往复起航的乌托邦里承诺着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