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爱情上是最敏感。《红楼梦》中林黛玉、薛宝钗各自都关注着对方与贾宝玉的关系和态度。为了遏制对方与宝玉感情的发展,有机会就“攻”一下对方,敲敲敲警钟,让她有所顾忌。但是二人在时机、场合的选择上是不同的,自然效果也不一样。
先看看林黛玉的做法。
第二十八回里,黛玉在贾母那里正跟史湘云说笑。宝玉、宝钗也来看望史妹妹,黛玉就问宝玉从那里来,宝玉说从宝姐姐那里来,黛玉冷笑道:
“我说呢!亏了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宝玉说:“只许和你玩,替你解闷,不过偶然到他那里,就说这些闲话。”黛玉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还许你从此不理我呢!”
当时湘云刚到,大概宝钗正和她寒暄,宝、黛二人斗嘴,贾母、湘云、宝钗都没插话,看来是没有听见,或者宝钗听到了故意装聋。
第十八回里,宝玉要看宝钗的香串,当宝钗从胳膊上向下褪时,宝玉为宝钗的美貌所震惊,看呆了。宝钗交给他香串,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呆呆的,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起来扔下香串,回身才要走,只见黛玉正蹬着门槛,咬着绢子笑呢。宝钗说她身子弱不要站在风口里。黛玉笑道:
“何曾不是在房里来着?只因听到天上一声叫,出来瞧瞧,原来是个呆雁。”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的一声飞了。”
“这是谁?”黛玉摇着头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
黛玉心里酸溜溜的,总算出了气。开始宝钗没绕过弯来,还问了一句,等黛玉用绢子打了宝玉,对“呆雁”进一步发挥时,宝钗没有再说话。这一次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场。
第二十九回,贾宝玉跟贾母查看清虚观道士送的礼物,发现一个金麒麟。贾母说这件东西好像谁家的孩子带着一个。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才想起来了,宝玉说他也没看见。探春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都记的。”黛玉冷笑道:
“他在别的上头心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他才是留心呢。”
宝钗听说,回头装没听见。这次有探春、贾母在,但并无反映。
宝玉挨打后,袭人对宝钗说宝玉挨打与薛蟠也有关系。于是宝钗和哥哥发生了口角。薛蟠揭她与宝玉有私心,护着他宝钗气得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正巧遇到了黛玉。黛玉见她无精打采,眼睛好像哭过,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头笑道:
“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泪来,也医不好棒疮。”
宝钗明知黛玉刻薄自己,但“她并不回头,一径去了”。这次只有她们二人。
再看宝钗对黛玉的做法
在第二十五回里宝玉中了马道婆的魔法,精神失常。后来渐渐好转。醒过来知道肚子饿了。贾母王夫人才放了心。众姐妹们也都在外间听消息。知道宝玉清醒了。黛玉先念了声佛,宝钗笑不言。惜春道:
“宝姐姐笑什么?”宝钗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要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说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一时黛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风丫头学的贫嘴贱舌的。”
一面说,一面掀帘子出去了。当时众姐妹都在场。
第十八回,大家在王夫人那里谈起给林黛玉配药的事,黛玉不高兴了。贾母让丫头来叫宝玉、黛玉去吃饭。黛玉不让丫头们等宝玉,自己就一个人走了。宝玉在王夫人这里吃饭,宝钗笑道:
“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妹妹走一趟,他心里正不自在呢。何苦来?”
饭后,宝玉忙着要走,探春、惜春都笑道:
“二哥哥,你成日家忙的是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忙碌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黛玉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闹什么呢?”
在场的王夫人、探春、惜春自然都听到了。
还有一次。贾宝玉和林黛玉心里各自有意,又都用假意试探,结果双方都想得太多,发生误会而口角。后来又都后悔。宝玉登门“赔罪”。这时凤姐正奉老太太之命前来打探二人是否和好,见宝、黛二人已解前嫌,遂拉了来见贾母,正好宝钗在那里。凤姐向贾母汇报二人和好的情况,自然宝钗都听到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不知趣的宝玉又问宝钗为何不去看戏,宝钗说怕热。宝玉搭讪笑道:
“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富态些”
当面说她肥胖,宝钗很不高兴。登时红了脸,又不好意思发作,过了一会,越想脸上越下不来便冷笑了两声,说:
“我倒象杨贵妃,只是没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做得杨国忠的!”
言下之意,林姑娘是有个“好哥哥”的。这时,正巧小丫头靓儿的扇子不见了,和宝钗笑道:
“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着厉声道:“你要仔细!你见我和谁玩过!有和你嬉皮笑险的那些姑娘们,你该问他们去!”这就是第三十回借扇机带双蔽,“你”当然是宝玉,“姑娘们”自然指林黛玉,看来,关于“杨妃”的火气还没消,黛玉本来看到宝玉奚落宝钗,心中很得意,也想趁机取个笑儿。不想宝钗这一席话,黛玉就连忙改了口,问她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一看黛玉得意之态,知道是宝玉的话遂了她的心愿,便笑道:
“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
宝玉又笑着告诉宝钗这叫做“负荆请罪”。宝钗当然知道,故意让宝玉上钩,于是宝钗笑道:
“原来这叫“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叫‘负荆请罪’。”
宝玉、黛玉二人脸都羞红了。当时贾母、凤姐都在场。
现在我们可以拿黛玉、宝钗言词的“弦外之音”作一个比较了。
首先,黛玉、宝钗“弦外之音”的社会效果。
黛玉刻薄宝钗和宝玉的关系,只不过是耍些小聪明,在言词上争强好胜,只图一时痛快,不讲社会效果,嘴虽然比刀子还厉害,言词机警,但这四次,在场的人却很少。
第一次虽然有贾母、史湘云在,算是公开场合,可惜二人又没听到她的话,起码没引起她们的关注,
第二次仅有她和宝玉、宝钗三个当事人,“呆雁”的讥讽可以说没在贾府产生任何舆论效果。
第三次,贾母、探春在场。因为宝钗装没听见黛玉也不好再说,不了了之。再者她说的话也太隐晦,让人不易理解。
宝钗很担心人们发现她对宝玉的感情秘密,这点讳莫如深,怕形成舆论,那样她的最终目标就要落空。黛玉也看到了这一点,总想揭她一下,让隐私曝曝光,但是每次都没选好时机和场合,没有人听到她的张扬,或者不理解其弦外之音,所以对宝钗的声誉没丝毫影响。黛玉只满足于一时的小胜,给别人一点小小不快,自己增加点快意也就心满意足了。于大事无补。没取得社会效果。
薛宝钗就不同了。她三次旁敲侧击都是在人比较多的公开场合讲的,别人都听到了。
第一次是众姐妹在场,而且引而不发,等惜春问的时候她才讲,自然就吸引了“听众”的注意力。宝玉病情好转,黛玉念佛保佑,宝钗讥笑她说佛祖太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保佑人的病痛快快痊愈,这是合乎逻辑的,但是又说还要管人家的婚姻成功,这就是生拉硬址了。这是宝钗借题发挥,有意张扬宝、黛不能公开的关系。
第二次宝钗两次赶宝玉去找林妹妹,也是在公开场合。宝玉刚吃了饭要走,探春、惜春不理解,宝钗故意点破:“你叫他快吃了瞧黛玉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闹什么呢?”言外之意宝玉根本无心和咱们在一起,他心里只有林妹妹,叫他快找她胡闹去。又把宝、黛的特殊关系公布于众。
第三次更明显,她本来就有醋意,加之宝玉、黛玉不得体的话,使她大为光火,用什么“好哥哥好兄弟”只有“你们”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等话,把二人的关系说得更彻底。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凤姐首先感到了“火药味”,说:“这么大热的天,谁还吃生姜呢?”“既没人吃生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呢?”,宝钗的话取得了效果。
总之,宝钗“攻”黛玉、宝玉都是在公开场合,而且要让人们听到。给人传递着信息:宝、黛是有私情的。这是公开的告密,希望引起贾府主子的注意,及早防范。
其次,黛玉和宝钗对待对方“攻”时的反应也不同。
对不利于自己的传闻,在未公开化以前,最好装聋作哑,如果出面辩白,有时反而会越抹越黑,搞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黛玉就没掌握好这一点,她嘴上不让人,不遑其他。宝钗笑她念佛,本来可以不予理会,她却偏偏沉不住气,不但红了脸,还啐了一口,还了几句。这正是宝钗巴不得的。引蛇出洞,黛玉自己暴露自己,客观上不打自招地承认了她和宝玉的不寻常关系。更失策的是她又马上离开了。别人看来不是“做贼心虚”吗?同时又给众姐妹提供了一个背后议论的机会,无形中扩大了影响。
宝钗在这点上又比黛玉处理得高明。
遇到这种情况她不还嘴,尽量缩小“事态”,所以除了“呆雁”问题,她一开始不了解黛玉用意问了一句外,其他场合都不回击,似乎与已无关,如林黛玉讥刺她关心人家带的东西。她就回头装没听见。这时候要“装愚”,缩小影响。善战者不怒,小不忍则乱大谋,经得住对方挑逗。审时度势。如何对自己有利,就怎样作,不计较一时胜败得失。
林黛玉凭感情做事,自控能力差。薛宝钗凭利害关系做事,自控能力强,所以黛玉没有远虑,大事不成;宝钗着眼长远,大功告成。
结束语:
在争取与宝玉的结合上,林黛玉是不避嫌疑,企图通过与宝玉感情的不断加深,造成既成事实的舆论,而取得贾府对她和宝玉关系的认可,她主要是个人奋斗,孤军奋战。她失败了,因为封建婚姻不重视感情,更不同意私定终身。薛宝钗不同,她要以封建的妇德约束自己(有时还要故意远着宝玉),通过舆论对她个人品性的肯定,促使贾府对她和宝玉的结合作出决定,水到渠成,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冠冕堂皇地达到目的,她胜利了,因为封建婚姻是看重三从四德。
宝钗越掩盖自己的感情,人们越觉的她稳重端庄。她越张扬宝、黛的亲密关系,越使二人被动,越被贾府的主子们注目,对黛玉的声誉越不利。对宝钗来说,则显得自己“无邪”,用来表明自己和宝玉关系正常,为人正派。也就为她的秘密情感和精神世界涂上了一层保护色。退一步进两步,曲线进取,一箭双雕,在情场上,薛宝钗是战术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