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崇义县康氏一元堂中医馆康忠义
书接上回。
古人诗云:
旅馆寒灯独不眠,
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
霜鬓明朝又一年。
又有古人诗云:
人言落日是天涯,
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
碧山还被雾云遮。
……
五匹快马离开了送别的人群,向前飞奔而去。
聚散总是缘,从湘西到长沙城,远隔万水千山,谁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片神奇的土地了。
彭土司望着消失在远方的背影和马蹄声,不由的流下了两行清泪,到了他这个年龄,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算得上是参透生死,明悟人生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彭土司一想到自己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匡一他们了,就不由得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匡一他们又是另外一种心情,虽然这次湘西之行给他们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但是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湘西只是他们漫长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更何况现在龚老先生身患重病,因此他们早就归心似箭,想早日回到长沙城。
匡一伏在马背上,只听见风儿在耳边呼啸而过,路旁的树木青山从身旁一闪即逝。那个白衣美少女的身影也在匡一的脑海中不断浮现。
彭土司送给他们的果真是上等的好马,才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走出很远的距离了,以后在梦中还能见到这个白衣美少女吗?
匡一在最后面,龙三在最前面,五匹马一路狂奔,形成了一条直线,钟薇不时回头看着,好像生怕匡一会离开他们突然消失不见。
马跑得太快,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说话,只能信马由缰,飞速的往长沙城而去。
匡一的耳畔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山顶,好像来自四面八方,又好像就在耳旁,如泣如诉,如怨如叹,让人听之断肠。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
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
歌声时而动人,像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独具韵味;时而凄美,若露滴竹叶般,玲玲作响,耐人寻味;
时而婉转,似深情交融时的一行热泪,扣人心扉;
又时而忧郁悲伤,如望月伤悲,看花坠泪……
匡一内心一阵狂喜,这不是那白衣美少女的声音吗?
匡一可以肯定,这首歌一定是白衣美少女专门唱给自己听的。
一会儿匡一又感到万分的惆怅,自己的命运就如同身下的快马,已经不能受自己控制了。
匡一不可能,也不可以停下来。
只是这永世难忘的歌声,让匡一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与无奈。
青青的是你的衣领,
悠悠的是我的心境,
纵然我不曾去见你,
难道你就此永断音信?
青青的是你的玉佩,
悠悠的是我的情怀,
纵然我不曾去见你,
难道你不能主动前来?
来来往往张眼望呀,
在这高高的城楼之上,
一天不见你的面啊,
好像日子比三月还长!
…………
一路上白衣美少女那如泣如诉的歌声,一直在匡一的耳畔回旋。
匡一不断的在内心追问自己,我不停下来去见那个白衣美少女,自己会不会后悔呢?
一会儿钟薇那美丽又略带哀怨的眼神又浮现在匡一的脑海,自己要是转身去寻找那白衣美少女,钟薇一定会伤心欲绝的,自己也会成为一个背叛师门被人唾弃的小人……
一会儿,匡一又想起了神火堂和玄冰洞的开山祖师,而今天自己和那白衣美少女的境况又是何其相似。
难道这一切都是宿命?
难道这一切都是轮回?
难道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驾”“驾”“驾”……
匡一使劲的挥动着马鞭,超越了钟薇,超越了龙三,飞奔向前。
匡一再也不敢多想了,现在他只想赶快回到长沙城,明天会怎么样?到了明天再说吧。
水陆兼程,一路无话,终于在一个黄昏,一行五人赶回了长沙城。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的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长沙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一行人总算放下心来,缓步朝城南的南阳堂走去。
真是近乡情更怯,余梅的双眼早已哭得又红又肿了。
因为她知道爹的性格,不是万分火急的事情,爹是不可能千里迢迢的急着把他们从湘西叫回来的。
转眼华灯初上,月光溶溶,微风习习,远山近影,灯光四溢,翠屏桥下,流水依依,桥上行人如织,夜风中散发着一阵阵花的幽香。
大家都无心欣赏风景,只希望能快点回到南阳堂,早一点看到龚老先生。
南阳堂坐落在一个景色幽静的地方,是一座布局精巧暗合五行八卦,风格独特的建筑物,可见龚老先生在这上面倾注了毕生的心血。
在淡淡的月色之下,只见院外围墙环护,绿柳周垂,几间房屋错落有致,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道相衔,山石点缀。
正门上写着一块匾额,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南阳堂”十分显目。
院子里栽满了各种奇花异草和珍稀药材,异香扑鼻。
大门敞开,一行人走进院内,整个南阳堂安静的有点异常,只有几盏灯火在房子里亮着,看不到一个人影,大家不由得心生不祥的感觉。
余梅大喊了一声“爹”,然后朝屋子里跑了进去,没有人回答,难道南阳堂里所有的人都出去了?
梦源,你们回来啦!天色这么晚了,你们还没有吃饭吧?你们先休息一下,然后再吃饭。
说话的人正是龚老先生,他正端坐在正厅里,只见他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是一个身患重病的人。
匡一等人给龚老先生磕了几个头,然后坐了下来,只见龚老先生带着大家来到饭厅,桌子上的丰盛饭菜还冒着热气。
龚老先生笑着说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吧。
余梅见龚老先生行走便利,声音洪亮,根本不像大病初愈之人,心里想到:难道是爹想念自己了,故意骗我们回来的。
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以爹的性格,不可能会拿这种事情骗自己的,可是看上去爹的确是精充气足神旺,爹这么着急的叫我们赶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余梅满腹疑问的望着龚老先生,龚老先生却笑而不语,只是叫大家赶紧吃饭。
五个人为了赶路,一路上没有吃过一次像样的饭,如今平安到家了,龚老先生又身安体健,面对这么一桌丰盛的饭菜,钟薇哪会客气,抓起一个鸡腿就吃了起来。
龙三还是那样豪爽的性格,说了句:谢谢龚老爷子。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水酒,然后狼吞虎咽般的吃了起来。
余梅的心总算落了地,大声喊道:你们可别这样,我可是好久没有吃过爹做的饭菜了,你们可得给我留一点啊。
屋子里立即充满了笑声,一会儿一桌美味就被五个人风卷残云般吃了个一干二净。钟薇都饱嗝连连了,还不停的嚷嚷着没有吃饱。
余梅说道:薇儿,你要是这样的吃法,吃成了一个胖子,到时可不要嫁不出去了?
钟薇说道:我怎么吃,也不会变胖的,就算吃胖了,匡哥哥也不会嫌弃我的。对吧?匡哥哥。
钟薇刚说完,才发现自己说这话不是等于说要嫁给匡一吗?不由得满面绯红,不好意思起来。
嘴上却不服输,说道:梅姐姐,就你老是欺负我,匡哥哥就不会。等到我见到爹娘,叫我爹娘教训你,给我报仇。
余梅吐了一下舌头,装着被吓住的样子,立刻不说话了。
龚老先生看见几个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样子,不由得万分高兴,开口说道:年轻真好,你们就是初升的太阳,我可是行将入土之人,不中用啰。不过我看到梦源和扶强夫唱妇随,恩爱有加,我也就放心了,我看钟薇和匡一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过几天我当媒人,你们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吧。
余梅大声说道:爹,你的主意太好了,我看也就只有易难能管住薇儿这个小丫头片子。
匡一听见师父说要给自己保媒,内心刹那间充满了甜蜜的感觉,不由自主的看了钟薇一眼,钟薇也正朝匡一看来,两个人目光一接触,脸都红了起来。
龚老先生见机赶忙说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好好睡一觉吧,明天给你们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衡山祝融村神火堂,正是春光明媚的日子,百花齐放,千峰竞秀,万木争荣。
神火堂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鞭炮齐鸣,美酒飘香……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匡一望着喜烛下的新娘子,被大红萝帕盖住的钟薇。
匡一掀开大红萝帕,久久的凝视着钟薇。
只见钟薇身穿大红玫瑰色袍袖上衣,下罩粉红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簪凤钗,显得体态修长,勾人魂魄。
匡一只见喜烛下的钟薇,貌若王嫱,颜如楚女,如花解雨,似玉生香,国色青青,兰味馨馨。
真是锦江滑腻峨眉秀,赛过文君与薛涛;
回眸一笑百媚生,身如巧燕娇生嫣;
青风轻摇抚玉袖,湘绣斜曳显金莲。
再细看钟薇,只见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
淡扫峨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
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春夜的微风轻柔拂面,平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漆亮的眼眸慧黠的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美的如此无瑕,美的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一会儿那个美丽的新娘又变成了那位白衣美少女,一会儿又变成了钟薇。
…………
匡哥哥,赶紧起床别睡了。钟薇的喊声惊醒了匡一的美梦,匡一睁眼一看,天还没有完全亮。
钟薇又说道:匡哥哥,龚老先生昨天晚上说今天会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我看他是骗我们的,你快点起床,等一下你带我去品尝长沙城的美味早点,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你可要说话算数哦。
薇儿,我可没有骗你们,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龚老先生在院子里喊道。
钟薇听龚老先生说的如此肯定,也就不再吵着要匡一请她去吃东西了。
她要看一看龚老先生到底会带给他们怎么样的惊喜?
刚吃完早饭,匡一和钟薇就欢快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只见匡一和钟薇就带着钟堂主夫妇,吴老板,匡大和水秀一行人走了进来。
匡一是听到了他爹娘的说话声跑出去的,钟薇则是和他爹娘有一种天然的莫名感应,跑出去一看,果然是爹和娘都来到了长沙城。
这就是龚老先生所说的惊喜,不过这对匡一和钟薇来说的确是天大的惊喜,有什么事能比见到自己爹娘更让人感到激动和兴奋呢?
钟堂主一进屋就开口说道:龚兄真是神机妙算,你说他们昨天晚上会到家,并预先准备了饭菜,我还说不可能呢。如今一切都如你所言,看来不佩服都不行啊。
龚老先生说道:钟堂主,我这是老来成精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现在对许多事情都可以未卜先知,且十分灵验,因此我才敢断言他们昨天晚上一定可以到达家里。看来我这次大病一场,在钟堂主夫妇的回春妙手下,竟然拥有了未卜先知的神通了。
钟堂主笑道:龚兄,这可是你一辈子悬壶济世行善积德得到的福报,我们夫妇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原来那次龚老先生的确是病的很严重,不但骨头断了,而且咳嗽发高热。
龚老先生怕自己挺不过去,才叫吴老板去叫余梅他们回长沙城交代一些事情。
吴老板先赶到祝融村神火堂见到了钟堂主夫妇,叫钟堂主夫妇帮龚老爷子治病,然后才去了瑶王宫,回来时顺便去了大熊山,把匡大和水秀接到长沙城。
因此盘三妹才叫龙三,日夜兼程的赶到湘西,把余梅他们接回了长沙城。
钟堂主夫妇,匡大和水秀,听说龚老先生病得如此严重,也就放下身边所有的事情赶到了长沙城。
在钟堂主夫妇的悉心调治,加上匡大和水秀的精心照料下,龚老先生很快就病体康复,并且精气神比得病之前都更好了。
这也就是余梅怀疑龚老先生没有生病的原因。
大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
几天下来匡一向义父义母详细介绍了这次湘西之行的经过,钟堂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困扰了神火堂一百多年的问题,竟然被年纪轻轻的匡一解决了,神火堂今后再也不用花费精力去对付玄冰洞这个心腹大患了。一天晚饭后,大家坐在一起闲聊,龚老先生说道:世事真的很难料,你们看我要是不跌断骨头,不大病一场,我们今天肯定不能在一起欢声笑语,共享天伦了。看来我得感谢拌我摔跤的那块石头,不然的话,我的女儿和徒儿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我这个老家伙呢?
余梅说道:爹,你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者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就是不叫我们回来,过几天我们在湘西办完了事也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我们怎么敢把爹忘了呢。
龚老先生说道:梦源真会讨人开心,不过在我死之前看到梦源长大成人了,又嫁了扶强这个如意郎君,我的徒儿匡一又这么有出息,我也就此生无憾,可以含笑而去了。
余梅说道:爹,你的心肠这么好,医术又高超,如今身安体健,活到一百多岁都没有问题,求你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龚老先生说道:生老病死是任何人都回避不了的,尤其是我们当医生的,对生离死别更应该坦然视之。我早些天说过,我这次大病痊愈之后,对很多事情都可以未卜先知,我知道我时日无多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走之前我还有两件事要办好:第一件事就是要为我的徒儿匡一保媒,迎娶钟堂主夫妇的宝贝女儿钟薇;第二件事就是关于我的宝贝女儿梦源的真实身份和身世,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定要让你们知道。
余梅也不管这么多人在场,哇哇的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爹,求你别说了。你为了我吃了这么多苦,我都没有让你享几天福,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们呢?
龚老先生摸着余梅的头说道:傻孩子,别哭了。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嘛,做人要是能做到五福临门,那就算是功德圆满了。梦源,你说说看,五福临门是哪五福?看你是否还记得爹以前跟你说过的东西。
余梅止住了哭泣,说道:五福临门出自《书经.洪范》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龚老先生说道:长寿是命不夭折,而且福寿绵长;富贵是钱财富足,而且地位尊贵;康宁是身体健康,而且心灵安宁;好德是生性仁慈,而且宽厚宁静;善终是预先知道自己的归期。我扪心自问前面四种福气我都得到了,因此我现在只想在临命终时不会遭遇横祸,身体没有病痛,心里没有挂碍和烦恼,能够预知时至安详而且自在的离开人间。
钟堂主这时说道:龚兄是福德深厚之人,自然可以五福临门,不过那也要等到你百年大寿之后。刚才你说要给匡一保媒,我跟薇儿她娘也正有此意,刚好匡一爹娘和舅舅都在这里,我们择一个良辰吉日,就让他们拜堂成亲吧。
大家都齐声叫好,钟薇羞的满脸通红,趴在娘的怀里说道:你们这些人太坏了。内心却比吃了蜜还甜。
匡一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美梦,心里面也是涌动着无限的甜蜜,义父义母把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自己,的确是对自己的无比器重和厚爱。
龚老先生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大笑着说道:今天晚上我做东,请大家到长沙城最好的酒楼吃饭,大家一醉方休。
大家又高高兴兴的度过了几天,因为他们都觉得龚老先生说的将离开这个人世间是玩笑话,再看龚老先生整天都乐呵呵的,因此都没有把龚老先生所说的话当真。
倒是余梅心里这几天老是七上八下的,也不是因为龚老先生说要离开这个人世,而是因为龚老先生说要告诉余梅真实的身份和身世,自己不是被人遗弃在江西南安府大庾岭的路边吗?
是爹发善心把自己带回了长沙城,历经千辛万苦把自己抚养成人,又悉心传授自己医术,爹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东西呢?
爹不说自己也不好特意去问,难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其它的亲人?
余梅整天都在胡思乱想,十分想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又十分怕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
龚老先生也好像忘了这件事,整天都跟钟堂主夫妇讨论医道,龚老先生大病一场后像变了一个人,在医道上总能阐发一些惊人的见地,连“神医圣手”钟堂主都称赞不已,自叹不如。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匡大和水秀要返回大熊山,钟堂主夫妇也要带领匡一、扶强、钟薇和余梅返回祝融村神火堂了,临走前的一天晚上,龚老先生才向余梅和大家讲述了余梅的悲惨身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