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红楼梦》
01:
在贾府这个小社会里，有很多公司，经营最好的有两家。
一家是怡红院文化传媒机构，老板是贾宝玉；
一家是凤姐商业管理公司，老板是王熙凤。
今天要聊的跳槽事件，就发生在这两公司之间。
事情是这样的：
怡红院有个基层员工，叫红玉，因为“玉”字犯了宝玉黛玉的名，改叫小红。
对红楼梦不熟的，可能不记得这个小姑娘，但曹雪芹给她安排的一句台词，你肯定听说过，叫“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这么一位有洞察力的姑娘，也遭遇了职场天花板。
按怡红院公司的编制，丫鬟分三个级别，袭人是通房大丫鬟，能进老板的房，也能上老板的床。晴雯、麝月是二等丫鬟，有资格贴身伺候。
小红是三等小丫鬟，连老板办公室都不能进，日常工作就是烧火、喂鸟、浇花之类，一点技术含量没有。
可是，基层员工也有一颗上进的心呀。
这一天，贾宝玉要喝茶，喊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小红在门外听见了，赶紧进来倒茶。
这原本是一件小事儿，就跟我们在公司替总裁办秘书，临时帮老板拿个快递一样，应该得到感谢才对。
可小红得到的，是一通辱骂。
骂人的是秋纹和碧痕。
“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做，倒叫我们去……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水不配……”
典型的职场霸凌。
讲真，秋纹、碧痕这种泼妇型女人，真不配在宝玉身边工作，她们没什么能力，还一身戾气，喜欢搞小帮派，名片印上二等丫鬟，就瞧不起三等丫鬟。
团队有这样的人，是留不住优秀员工的。
果然，作为职场新人，小红觉得在怡红院公司再也没有出路：
“遭秋纹等一场恶意，心内早灰了一半。”
优秀人才往往是被逼走的，她在这个地方灰心，就会对另一个地方上心。
小红决定跳槽。
02:
机会说来就来。
这一天，王熙凤恰好缺一个办事员，小红毛遂自荐，迎了上去。
凤姐是什么人呀，一个霸道女总裁，很少有她看得上的人。
对小红这个职场小白，凤姐也充满怀疑，上来就问：
“我要使唤个人出去，不知道你能干不能干，说的齐全不齐全。”
小红相当自信，笑着说只管吩咐：
“若说的不齐全，误了事，凭奶奶责罚就是。”
《三国演义》温酒斩华雄那段，关二爷也是主动请缨，也是被怀疑、被轻视：你只是个马弓手，欺负我众诸侯无大将吗？
关羽也不废话，只说了七个字：
“如不胜，请斩某头”。
牛人都自带光环。
小红这么一说，王熙凤老板赶紧安排工作，内容就不展开了，大致就是传个话。
不过，别小看了传话，贾家400多口人，主子奴才、东家西家、这事那事，一个新人要一下子搞清楚很难的。
小红偏偏有这能耐。过了一会，找王熙凤汇报工作，怎么回报呢？
我把原文录下来，你才会知道小红多厉害，看不懂没关系，曹雪芹就没打算让读者看懂，你只当一段绕口令看就好。
小红对王熙凤说：
“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同五奶奶来瞧奶奶呢。
五奶奶前儿打发人来说，舅奶奶带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到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
是不是懵逼了？贾府里可没有《金字塔原理》，怎样把好几件事错综复杂的事情交待清楚，这是很考验人的。
这段话说的是四五家的事儿，不仅我们读者懵，当时跟王熙凤在一起的李纨也懵了，说：
“哎哟哟！这些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
这也可以从侧面看出来，贾府的关系有多庞杂。李纨可是大孙媳妇，嫁到贾家这么多年了还没搞懂。
而小红，这个17岁的姑娘一下子就搞懂了。这样的人才，老板怎么会不喜欢。
王熙凤当场就发了offer：愿不愿意加入我的公司。
注意，如果搁一般小说到这里，给小红安排几句“我非常愿意、愿效犬马之劳”的话，就可以换桥段了。
但这是红楼梦，小红的表演还没结束。
03:
通常，一个圈子里的老板们大多都相互认识，有些私下关系还很好，比如王熙凤和贾宝玉。
新公司要挖你，你能处理好跟前老板的关系吗？这又是一门学问。
小红处理的就很好。
王熙凤问她愿不愿意过来，小红的回答是：
“愿意不愿意，我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王熙凤），我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事儿也见识见识。”
“我不敢说”，是做人留一线，万一贾老板不放人呢，不能得罪。
但她又明明白白表达了意愿，还表达得那么巧妙：我想跟你学见识。
是不是很高明。
这句话是老板们的软肋，一打一个准儿，爱学习，尤其爱跟我学习的员工，谁不抢？
就这一次面试，王熙凤有多喜欢小红呢？
一是当即要认小红为“干女儿”，在当时，这几乎是一个主子对下人的最高认可。
在怡红院，她见一次老板都要被同事排挤、谩骂，而在凤姐这里，她可以做干女儿，晋级成二等丫头、工资翻一翻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既然要挖宝玉的人，总得表达一点诚意吧，王熙凤就很有诚意，对宝玉说：
“明儿我再替你挑几个。”
看到没，精明如王熙凤，竟愿意用好几个人，换一个小红。
人才不止二十一世纪贵，任何时候都贵。
04:
再说回秋纹，这种人是一锅汤里的老鼠屎，业务能力不行，内斗很在行。
并且由于她“伶牙俐爪”，还往往带坏其他同事，比如碧痕，甚至晴雯。
团队这么大问题，宝玉竟一直到最后才意识到，显然不是一名合格的老板。后来王熙凤去要小红，他随口就答应了：
“我屋里人多的很”，“只管带去”。
这识人的眼光，跟王熙凤差了两个贾探春。
书里提到一个词，秋纹、碧痕、晴雯用来骂过小红，叫“攀高枝”，导致很多人读到这里，以为小红是心机婊。
但我一直对这个词很费解，人不是就应该往上走吗？凭本事改变命运、得到更好生活，不应该值得鼓励吗？为什么会挨骂？
再看秋纹后来的表现就明白了，她一边骂别人攀高枝，一边拼命讨好贾母、王夫人，还有她的顶头上司袭人。
王夫人送她两件旧衣服，她就高兴的不得了：
“哪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
对上如此，那对待比她弱的人呢？
抢一个老婆子热水那次。人家辛辛苦苦打来的水，要送去给贾母泡茶，可秋纹仗着宝玉的势，各种蛮横不讲理，各种恐吓：“凭你是谁的，你不给？”，你完了。
老婆子吓坏了，赶紧服软倒水。
秋纹还不依不饶，又把老婆子教训一顿，“你这么大年纪也没个见识……”
听听，得理不饶人就够讨厌了，秋纹是不得理也不饶人。
人家贾母、宝玉这种大主子，对那些老婆子们也有几分尊重，一个二等丫鬟，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欺下和媚上，果然是连着的。骂别人攀高枝的，也往往是因为自己攀不上。给她个高枝试试，比谁攀的都快。
那么，小红是不是心机婊呢？
不是的。
李白有诗，写在他从翰林待诏跌落后：
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
一朝谢病游江海，畴昔相知几人在。
这是普遍现实。
但是贾府败落后，树倒猢狲散，最后不离不弃、陪在王熙凤身边，又给她和宝玉最大帮助的，恰恰是小红夫妇。
那些一口一个宝二爷、一口一个老祖宗的猢狲们呢？早换手机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