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木原的相识,让她很高兴,真的感觉如同一场梦。她是一个清高,有点小资的女人。喜欢过一种简单浪漫的生活,却没有多少上进心。
但这个时候,樱子没有跳舞,正在家里和丈夫生气呢。
他醉醺醺的回来了。不知又在哪里喝这么多。
每当看到他喝醉的样子,樱子就会生气。“你就不能少喝点。灌这么多黄汤。”
“不喝不行啊。”
“怎么不行,人家硬往你嘴里灌?是你自己不争气。”
樱子摔门出去了。两人闹起了冷战。
樱子这个时候特别伤心,就特别想念木原。想念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说是男人,看起来更像一个单纯的大男孩,他是那么单纯,目光中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忧郁,他淡泊名利,没有那种这种年龄惯有的市刽和功利,他是清纯的,他是文静的,他是朴实的,他的目光中充满深情。
以前樱子跳舞,常见他在那里看着,那目光还有些羞怯呢。
更重要的是,他有那么好的文笔,那些灵秀的文章,富于才情的文字,都是他信手拈来,而且又快又好。真如同古人所说的,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如果换是其他人,有他一半的才华就会到处夸夸其谈,炫耀不已了,木原却那么谦虚、低调,在樱子看来甚至近于自卑了。
她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兴趣和好奇。
她想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想看看他的童年,他的成长,直觉告诉她,他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心。这内心一定有着彩霞一般的绚烂,还有那无穷无尽的秘密。
木原,你在哪里呢。你知道吗,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十点多钟,酒席结束,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
“又在哪喝了。”女人厌恶的摇摇头。女人已经睡熟了,被木原弄醒,很烦。
木原冲了澡,就上床休息。他的头脑晕乎乎的,脸上发烫。席上先是喝了点啤酒,然后又喝白洒。在众人的劝说下,他喝的有点多了。
虽然颜面发烫,但是内心仍然清醒着。
睡了约莫半个小时,他忽然爬了起来,恶心得厉害,要吐吐不出来,要坐坐不起来。躺不住,站不下。心脏扑通通跳得厉害,怎么办?
他忽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懊悔,“我这么混,我喝这么多干啥?咋这么傻呀。”
他忽然觉出一种濒危感。“不,可千万不要。我还有很多事。还有——”木原脑子里又浮现出一张白白的脸。
多么可爱的女人,多么美丽,多么迷人,等着我,我却连她的手都还没拉过呢。
“老婆,老婆。”木原急急穿上衣服,到旁边卧室唤妻子。
自从天一热,女儿放假在家,两人就分床而睡了。这样,两人就连晚上的交流也很少了,就越显得生分。
“怎么了?”
“快去医院吧,难受的厉害。”
“你喝了多少。”妻子话语里很是生气,又带着抱怨。“以前不喝,你现在怎么喝起来了?”
她慢腾腾的穿上衣服。下楼骑了电车,木原坐在后面,向医院赶去。
午夜时分,城市里大街一片沉静,只有两边的灯光依稀亮着,偶尔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过,载着这个城市不睡的灵魂。
量脉博、测血压、听心率。
“心跳怎么这么快,平时有什么病吗?”医生说。
“没有。”
“再做个心电图吧。”
木原脸色发白,头越发晕得厉害,平躺在诊床上,做了心电图。
他害怕自己晕过去,就一直用舌头咬着嘴唇,那敏锐的痛感让他感觉到自我的存在。
“正常。”木原听护士说。之后,她们又忙碌了,木原被晾在了这张床上。
足足有半个小时,护士来了,在旁边的输液杆挂上液体,开始输液。
“你们到外面去吧。这里还有病人。”护士说。
走出那灯火通明的诊室。到外面大厅一个角落,妻给木原挂上了液体。
“为什么喝这么多呢?”妻子问。
是呀,以前都不喝酒,能把握住自己的量。这次咋喝这么多?以前喝了难受一下,也就抗过去了,这次可为什么这么难受。木原心里想着。
怎么说呢?给妻说前途的渺茫,自己的内心的无助和孤独、凄惶。她能理解么?她是大大咧咧的女人,两人很少交流。如果说了又该笑木原矫情了。
“哪那么多事,安生上你的班就是了。”妻子一定会这么说。
那就别说吧。
这急诊室上次夜母亲腰疼时他陪母亲输液来过,当时,病床上躺满了醉酒的人,那种又哭又嚎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很不理解,不能喝为什么喝这么多呢。可现在,就轮到了自己。
人生真是滑稽,就像一出戏。有时精彩,有时幽默,有时悲凄,有时荒凉。
妻子一句话又勾起了木原的心事。“是呀,四十了,真的要老了呀。就连喝酒都不如以前了。”
四十岁真的是人的分水岭,到了这个年龄,年龄心态很多方面的观点认识都是会要变化的。
以前看重的往往不再看重,以前所忽视的往往却就看重了。这时的人已经成熟了,开始变得大度宽容。
比如就如木原以前所采访的一个对象,那是一个丰满清秀的女人,木原要她评价一下对单位里人的看法,那女人就说,或许是年龄大的缘故,看一切人都觉得很好。
是呀,人年龄大了,心态就变了。看问题的观点和方法就变了。
两大瓶液体终于输完了,东天已经发白了。这个城市早起的人已经有了脚步声,马路上也有了活动的身影。
“回去吧,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了。那么有自制的一个人,咋忽然就控制不住了呢。”妻子说。
迎着东天的一道曙光,两人慢慢地往回走。
身体舒服多了。
或者才从那种痛苦的状态解脱出来,他觉得愉悦无比。他忽然发现:人什么时候最幸福呀,就是身体健康。与之相比,其他一切都是不足道的。
可人多么傻,又总是自己给自己找烦恼呢。对于职务、女人、金钱、权势、贪婪,永远没有满足。即使一切都很好了,又和别人攀比。可是,一旦身体痛苦,躺到病床上了,这些都如云雾飘散,想着啥都不如好身体。可一旦身体没事了,又好了伤口忘了疼,各种欲望马上就充斥头脑,如讨厌的苍蝇,赶也赶不走。各种烦恼也就接踵而至了。
狗改不了吃屎,不独是狗,人也是这样。
这一觉真香啊。一直睡到九点多钟。
直到被一阵电话惊醒。电话是司马图打的。司马图是文联副主席,也是木原的老领导,一直对木原很关心。
“在哪了,兄弟。你来一下。”
“司马主席,好的,我一会就过去。”木原穿衣起来,睡的太沉了,眼有点涩。
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门走了。孩子们也上学了,家里空荡荡的。木原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把原来的脏衣扔进洗手间。又胡乱刷了牙,抹了把脸。头发乱乱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来酒精的余威未退,一天不刮,胡子就黑硬,长满了两腮。女儿以前曾写作文说她爸爸的胡子茂盛如春草,现在应该改为秋草了,因为右下颌已经有了很多白胡子,胡子短时不显,胡子长长了就很明显,而且有越来越扩大繁荣的趋势。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收拾好了,又在门口小餐馆买一杯豆浆,一个包子,走旁边的小径。林木葱葱,小路蜿蜒,木原喜欢走这里,以前常常听听鸟啼,看看风景,近来却只是匆匆忙忙赶路,连欣赏风景的心情也没有了。不知是年龄大了,还是环境变了。
走到综合楼七楼文联办公室,司空图正在那里写字,他是诗人,也是书法家,在樱城市小有名气。
见木原进来了,司空图就招呼木原坐。司空图中等身材,身形匀称丰满,长脸修眉,配了那金丝眼镜,典型的儒雅书生。
木原没有坐,就站在一边看司空图写。木原虽然不是很懂书法,但不得不承认,司空图书法这一段有了很大的进步。特别是那隶书,真如卧蚕游龙,夭矫惊人。司空图擅长的是隶书。
“怎么样,你的事给领导说了吗。要抓紧给他说说。现在,几个人想到这来。”
司空图开门见山。
“还没有呢。”
“你先给他说。我这有些书画,到时你拿一幅。实在不行,到时我再领你走动走动。我有个朋友,跟主席是亲戚。”
到文联是木原长久的愿望,到了这里,才如鱼入水,龙升天,做自己喜欢的事,真正可以大展身手,发挥才干,做出一番成绩了。
按说,要是以往,木原会特别的热情高涨,这一次,却懒懒的,推脱过去。
“去了几次,都没有见。行,等我再凑空去找找他。”
“一定要尽快,这几天就要去。要专门找,不能凑空。有时候领导你不给他说,他不知道你的想法,怎么给你办呢。”木原嗯了一声。
其实,他现在心忽然灰了。
孔子说四十而不惑。是不是年龄的缘故,好像四十是人生的一道坎,过了这个坎,忽然就淡漠了,那些名呀利呀什么的,忽然就感觉如同浮云,并不如想象的重要了。
司空图看木原不热,也不再追。
“这次来,还有个事,马上要五一了,县文联想办一个红歌联唱。你起草个方案吧。到时候,有电视台主持人会和你联系。”
“好的,司空主席。时间具体流程——”
“那,她那都有。你们商量。”
“好的。司空主席,等方案定来再让你审。”
“好,”司空图点点头。
“还有,石楠主编那边你听说什么消息没有。我想把樱城文艺收过来,你看怎么样?”
“我看行。刊物为什么办不出影响力。我看作协那边,办刊质量也不怎么样。”
“嗯。石楠就是把这个刊物当成了他家的自留地,借这个刊物,换酒喝,拉皮条,你没看吗,能在上面发文的,都是面子稿、关系稿,真正的硬稿有几个?这样的刊物要能办好才怪。”司空图与石楠不和,说起来总是愤愤的。
“你知道么?”司空图狡猾地的一笑。
“听说石楠的小老婆很漂亮啊。他老婆就是他的崇拜者,这家伙,还真有一手,人家弄文,不但弄了名得了利,还得了好媳妇,把那如花似玉的小媳妇迷的屁颠屁颠的。咱都没这本事,这你不服不中。”
司空图有时说话很幽默,他的幽默是冷幽默,像诗,跳跃性很强,让人不好捉磨。但捉磨透了就更有味。
木原就想起上一次司空图文联主办的一次爱我家乡征文赛,木原投了一篇稿,说是跟妻子骑摩托回家,春风吹,一路爽,路边又买了个脂油火烧,两人就轮流吃,轮流开。发给司空图,一会司空图就回了短信:
“兄弟,特等奖,放心。吃着火烧,开着摩托,多美;回去跟弟妹凑空再玩一牌,更美。”下面还发了一个甜甜的笑脸。
看得木原都很不好意思。这司空图,亏他说得出来。
可司空图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樱城这地方也就怪,说曹操曹操就到,下午木原刚回到办公室,小月就来了。
她就是电视台记者。
“你好,木原哥,司空主席跟你说了吧。我是新月,叫我小月吧,电视台主持人。”
“嗯。快坐。”
这是个漂亮而且泼辣的女孩,有一双黑而亮的眼睛,一笑就弯到了一起,像弯弯的月牙。
“这次参加二十支队,这是基本名单,现在咱们定一下方案,还要麻烦你整主持词。”
“没关系。”这些可是木原的强项,根本不算个活儿,——平常不写还手痒呢。
木原打开电脑,一面看一面敲,一会儿方案和主持词、节目单就出来了。
把个新月看得瞪大了眼,“你真厉害。真是写得又快又好。”
他们上去拿给司空图看了,司空图又修改了几个字,基本上就定了稿。
木原和新月成了微信好友。
“走吧,晚上一块吃饭吧。我真佩服你,以后要多跟你学习学习写东西呢。”新月说。
“新月,你老公比你大几岁?”
办公室同事小倩忽然冷不丁问。
新月表情很难堪,“六岁。”
“你咋减的这么瘦?”小倩紧追不舍。
我当时就说了,“不减肥,就去死。”
每个人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酸楚。
新月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女同事小倩又悄悄问木原:“你知道吗,她离过婚。”
木原很反感,女人就是爱这样,揭人的短。——你管人家离没离过婚呢。
尽管新月一再邀请,木原却拒绝了,“那好,改天吧,等活动办完,我好好请请你。”
“好的,”木原说,“到时候好好放松放松。”
“好的,你也该放松放松了。”新月说,看着木原。
这句话,让木原怎么琢磨都有深意,这真是一个不简单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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