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自亮
九点多钟到了大寨镇,考核组下了车,镇长已经在门口迎着了。先到乡镇书记办公室,考核组长向书记简单说了流程和情况。
办公室主任就走了进来。
“人齐了吗。”书记问。
“齐了,都在会议室等着。”
“那咱去吧。”书记说。
“好。”考核组长站起来。
他们六人随了书记坐到主席台上。会场很大,人语杂乱,但见他们到来,马上静了下来。木原看到大超坐在第三排,还冲他挤眼睛。
他赶快扭过了头。有的时候,有的场合,不管你再熟识,却是不能招呼,更不能表示亲热的。无视就是最好的表示,就像他和樱子。
考核程序很简单,书记主持,首先介绍了考核组一行,然后考核组长讲话,讲话都是组织部事先拟制的通稿,照样念下来就行。这稿子木原已经听了五遍了。
随后就是发班子和领导干部民主测评表。
木原坐着,却如坐针毡。他不喜欢这种环境,不喜欢开会,特别是不喜欢坐主席台。他受不了一些干部经常开会,一个接一个,从上午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
“妈的,这一段掉会坑里了。一个会接一个会。”在临近年底时,木原常听到一些干部骂。
这样的干部,有多少时间干工作呢?
他曾听一个乡里干部诉苦,一天有时开三四个会,平均一周时间有四天要在会场。
开会苦,坐在主席台就更苦了。下面那些眼睛都是带箭的,嗖嗖乱射,让人面皮红肿,身体僵硬,这实在是一种煎熬啊。
哪里的时间最慢,一是锅台,一是主席台。
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好的时间,能写多少文章,能做多少事啊。
看着窗外的日脚一点点游移,木原在心里惋惜。
测评表按班子和普通干部收过来后,就是汇表。
之后就是谈话,分三组。
木原领头和人事局一名女干部一组。
谈话前要由谈话人填写推荐人员名单。十余个谈下来,木原发现他这组大超得票并不少。
大超这小子,混的还可以。他爱吃喝,会拉拢人。
一个干部在谈推荐大超时,甚至动情的说:“他工作能扑下身子,舍得下身份。下乡到包的工作组,中午在支书家吃饭。支书说,这段家里忙,俺爹的心脏不好,前天住院了。大超就急,说,那咋是恁爹,那是咱爹。支书抹了抹眼,很感动。这样的干部,威信很高,很得民心。”
“有什么缺点嘛?”木原问。
“也没有什么缺点。”那人想想。
“人无完人,谁没有缺点呢?毛主席还要三七开。”木原说。
那人呵呵一笑。
“要非说缺点嘛,就是有点爱喝。”那人犹豫了一下说,“喝酒实诚,不过这不算缺点,要说还是优点。你知道乡里工作,不能喝就不能开展。跟支书安排事,你能喝比他喝的多他才服你。大超就能喝。有一次和一个村支书喝。支书去提菜,回来大超已经醉了。一看,酒瓶已经拧开了。瓶里只剩了半瓶酒。他没有菜,就先干抽了半瓶。你说这酒量。”
木原笑了笑,这人说的是实情。
大超确实能喝,他的优点是喝酒,缺点也是喝酒。而喝酒却是樱城的一大风气。从上到下,人人要喝,以能喝为荣。曾有一个领导下乡,面对诉说困难要求帮助的支书说,“倒酒。你喝一碗,我给你一万。”
结果这支书就连喝了八碗。
“好,就八万。”
席散了,书记没有回家,对赶来的家人说,赶快送我去医院。这样的故事,木原听到的不多,但在樱城有很多。
很多干部特别是基层干部都是在酒里泡着的。由于常喝酒,面孔暗红,毛孔粗大,眼圈混浊,话语沙哑,这就是长期喝酒对身体造成的印记。
下午三点,谈话结束了。
汇集推荐情况,最后报告了书记。大超得票排在第四位,最后反馈给书记。书记开班子会研究,很快就到会议室给考核组说,推荐大超。
大超成了优秀干部了。
木原忽然想到了大超妻子所说的,找小姐,跟小姐做爱,然后又让妻子听的事。他们在车里面干,车子脏的恶心,让她刷三四遍,还想起来就要吐。而他妻子深更半夜到单位捉奸,并到单位大骂,也不能没有人知道吧。
可谈起话来对大超评价这样好,威信口碑还这样高,特别是一些乡里支书。如果不了解,真的是一位德才兼备、堪当模范的好干部了。
木原不禁摇了摇头。
“看来,喝酒和作风完全是两码事啊,混事和干事也是两码事。别人说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唯有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啊。”
木原心里有了太多感触。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超就打电话给木原了。
问他说话方便吗。
木原说在吃饭。
大超说那好,你们先吃,有空再说。
工作结束了。
“大家辛苦了,咱这有一个村子,现在开发旅游,支书一心干事业,前些年就累病走了,新一任班子接着干,事迹很感人。现在村子建的也很好。咱们有空去看看?”
大寨镇书记说。
考核组长看看表,“时间还早,那就看看?”考核组长征询了几人意见。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没有说话就是默许。
书记有些歉意,我下午城里有个会,对旁边的镇长说,你就跟了去吧。
“你们都忙,随便找个人就行。我们从那看看就走。”考核组长连连谦让。
吃过饭,在镇长带领下,大家就乘了车去。
这个村子叫大浪村,果然建的不错,挨了黄河堤,水草丰美,稻浪飘香。
那绿绿的稻田就像是秀美的绿毯一样铺展在这水田里,与其他地方的麦子不同。
一片葱绿。风起处,还摇动着鳞鳞的微波。
几只雪白的鸟儿,就在这水田里,像一团团雪,又像娴雅的公主。
“以前环境不好,这鸟儿都没有了。现在环境一好,这些鸟都飞来了。前几天,央视还来这拍摄呢。”见有人来,几个村民围过来说。
大浪村旁边就是新建的住宅小区,一色小白楼,整齐的排几排。虽然工整干净,但看起来却有点呆板。
最让木原喜欢的是大浪村里面那些古朴的蓝砖院落、青砖瓦屋。虽然这只是大浪村一部分,按照规划,村里还要发展休闲、农业观光区、儿童娱乐区。但木原喜欢的却是这些。这些瓦屋基本上都是原来的老房,看砖墙,应该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所建,在这些瓦屋基础上,又布置了磨盘小径,还有石磨喷泉,有的门是用木船做的,有些路是瓦铺的,有的墙是用青砖和瓦叠合成了各种造型,而角角落落,更是放满了水缸、瓮、桶、罐,还有纺车、土灶台等。
一片浓郁的乡土风情。
一行人兴致勃勃,一面看一面回忆着议论那些童年往事。
爬树啦,当弹弓啦,在小巷里藏老木了。
“那时谁家有这房子,可不得了,青砖大瓦房,那是富户,那是很多农人一辈子的梦啊。那时村里都是什么房子呀,多的是茅草房。”
大家纷纷议论,四五十岁的成人激动得像一群孩子,指手划脚、七嘴八舌。
木原想起了他们家的房子,那是父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建的,青砖瓦房,高大畅亮,又建了厢房和门楼,圈了围墙,垫了岗,在小村也是首屈一指,那是他父亲名头多响啊,是乡里都数得着的大户。
往事如烟啊。
他心中涌动着一种悠远的情愫。
“这是民宿。现在很热,周边滑封等县的人也有来住的。”
陪同的镇长指着一个古朴的小院。
那里有几座瓦屋,里面种满了鲜花。中间有小径,还有一个大大的成人吊椅。
一对恋人正坐在椅子上玩着。男人搂着女人,微笑地看着她,甜蜜而幸福。
啥时候带樱子来看看就好了。木原心中一动。樱子不是关心他的童年吗,在这里,正好给他讲讲童年旧事。
只是为什么叫大浪呢?
“这里原有渡口,还有一条河,后来河没有了,村就这样一直叫了。”村民告诉木原。
带着淡淡的伤感,还有点酒意。晚上他们没有走,又在那大浪边的农家乐吃的饭,喝的仍是名流。木原中午的酒劲还没有过来,就只喝了一点。
晚上回到家里,大超又打电话要木原出去。木原没有出去,说太累了。他实在有点累了,是身累心也累。原本淡然了名利,却又搅进了这名利的漩涡,就像身在大浪中,不由自主的前进。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人生有几个能够如愿的呢?
他到书室,拧亮桌灯,写了日记,他每天都要写日记,坚持几年了。又写了篇《大浪的涛声》,这几天连续奔走,没空去写,手有点生了。
文章有点怀旧,也有点伤感。说是大浪的涛声,在哪呢?木原心中萦满了惆怅。
他写的乡土文章,曾有领导委婉的批评说有点怀旧,现在新农村不比以前更美吗,为什么一劲恋旧呢?要多歌颂,展示正能量,特别是宣传部门。
木原当时点头称是。
现在却顾不得去管它了。文章最重要的是自由挥洒,言为心声,说真情,说人话。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如果硬要违心,那文章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才是一些文人头可断,血可流,文章不写一句空的原因。
因为,他们坚持的是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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