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自小在姐妹群中厮混,有时候难免忘情,“有了姐姐忘了妹妹”虽是戏言,到底也令林黛玉难放心。荣国府内又有薛姨妈推波助澜宣扬金玉良姻,所以,林黛玉对薛宝钗一直有排斥之心。不光因为爱情,还因为宝钗到来抢了属于她的风头。类似的还有史湘云……比较起来,妙玉同样是女子,且带发修行还不是女尼,林黛玉却毫不担心不吃醋,原因很简单,妙玉没有威胁。
(第五十回)李纨笑道:“也没有社社担待你的。又说韵险了,又整误了,又不会联句了,今日必罚你。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众人都道这罚的又雅又有趣。宝玉也乐为,答应着就要走。
栊翠庵的梅花好,李纨说她厌恶妙玉为人不去求,实则是求不来。她派贾宝玉去求,是知道唯有他能求到。可知妙玉对贾宝玉青眼相加是大观园众人共识。林黛玉对此并不在意。主要是她清楚妙玉与贾宝玉不存在男女私情。
妙玉一心向佛,与智能儿被迫在佛门不同,她不存在男女私情的心思。
对妙玉与贾宝玉的感情,受通行本《红楼梦》续书影响,都认为妙玉对贾宝玉有超乎寻常的感情,是对妙玉的亵渎。
妙玉之所以认可贾宝玉,原因是她认可贾宝玉为一类人。邢岫烟说妙玉最准确。
(第六十三回邢岫烟说妙玉)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
妙玉谓自己是“畸人”,“畸零之人”,意思是漂泊于世,不容于世之人。白话就是将自己比作庄子,与世俗格格不入。她的判词: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泥淖中”
并不是她的身体被玷污了,而是指贾家抄家后,躲在大观园避世的妙玉,不得已投身被她视为肮脏的世俗红尘。
贾宝玉与妙玉思想高度契合。他讨要世俗经济,讨厌科举仕途,讽刺追求功名利禄者为禄蠹,嫌弃男人脏,就是妙玉一般的“洁”的体现。贾宝玉的言论、思想同样不容于世人。妙玉是将贾宝玉当成一类人亲近,而非男女之情。
邢岫烟说妙玉“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是不以性别论。妙玉的志向在思想上,用世俗之情衡量她,就是她所厌弃的不洁。
林黛玉完全认识妙玉与贾宝玉的思想,才对二人交往非常坦然。
再通俗点说,林黛玉认识到妙玉与贾宝玉是“同志”,有共同的理想和思想。妙玉心中是不存在男女私情,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妙玉的坦然在第四十一回栊翠庵喝体己茶表现的最清晰。她给贾宝玉拿出自己平日用的绿玉斗,正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妙玉认为她与贾宝玉是“同志”,可以不分彼此。我的洁正是你的洁。贾宝玉用她的茶杯,她并不介意。
绿玉在《红楼梦》中专属林黛玉。黛玉就是“绿玉”。明代·高珩《栖云阁集》:“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黛为深绿色。
贾宝玉在第十七回给怡红院题额是“红香绿玉”,并对父亲贾政说“若依我题‘红香绿玉’才两全其妙”,“两全其妙”正是他对宝黛姻缘的憧憬。
可惜,贾元春不同意,将“红香绿玉”去掉“香玉”“绿玉”,改为“怡红快绿”。贾宝玉反击做“绿玉春犹卷”,又被薛宝钗阻止,改为“绿蜡春犹卷”。妙玉拿出“绿玉斗”是给贾宝玉最后一次机会。代表她支持宝黛姻缘的意思。
可惜,贾宝玉这里反倒“着相”了,怕林黛玉有想法,不敢接受绿玉斗,等于错过了最后一次机缘,也自动放弃了妙玉对宝黛爱情的最后祝福。结果只能是林黛玉的那个茶具所呈现的。
(第四十一回)那一只形似钵而小,也有三个垂珠篆字,镌着“杏犀䀉hé”。妙玉斟了一䀉与黛玉。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
“杏犀䀉hé”三个垂珠篆字是泪滴形状,代表林黛玉流泪不断,垂珠是传统纹饰,以荷花样为主,隐喻芙蓉花签“莫怨东风当自嗟”,林黛玉结局像王昭君一般出塞远嫁异国为王妃(潇湘妃子),泪尽而亡客死异乡。
在大观园中,妙玉是个异类,她的存在更像是“师”,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与她交往都带着敬意。所以哪怕她讽刺林黛玉是俗人,黛玉也不生气。皆因“知之而不怪”。林黛玉绝不可能吃妙玉的醋。
文|君笺雅侃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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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资料重点引自:
《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80回本 ;
《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990/2018 ;
《红楼梦》程乙本·启功校订;
《红楼梦》绘全本·清·孙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