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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红评《红楼梦》,称贾雨村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确,贾雨村是一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擅以漂亮话掩盖一己之私,所以确实够得上精致的级别。
在《红楼梦》里,除了贾雨村,还有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是薛宝钗。可以这样说,在“精致利己”上,薛宝钗比贾雨村是巾帼不让须眉。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时,薛宝钗首先考虑的,总是自己或是自家的利益,其理性思维之迅捷之深刻之冷酷,令人惊叹,也令人战栗。
2:
在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中,宝钗追蝴蝶至僻静处,无意中听到了丫环红玉与坠儿的悄悄话,说的是传递手帕给一个叫贾芸的男人的事。这在封建语境中是有伤风化的,宝钗就称之为“奸淫狗盗”。听到两人要打开窗户,宝钗见自己无处可藏,又担心两个丫环“人急造反,狗急跳墙”,生事累及自己,便以“金蝉脱壳”之法,嫁祸于黛玉,故意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藏!”然后又对两人说:“我才在河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顽呢……”使得两人相信黛玉听到了她们的话,而害怕不已。“……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漏了风声,怎么样呢?”宝钗走后,红玉担忧地说。
临危自保本无可厚非,这是一种生物本能。但此事值得玩味之处在于,宝钗对黛玉的嫁祸。
她为什么不说成别人呢?随便说个一二等的丫头也可以呀,比如袭人、平儿等,这样既可自保,又不至于让红玉与坠儿感到害怕。
可她偏偏拉上黛玉。这只能说明一点,在她的内心深处,黛玉是敌人、是对手,嫁祸黛玉,将其置为暗矢之的,不只是为眼前的自保,也是为长远的自保。
这种深刻而迅捷的理性思维,闪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3:
宝玉挨打之后,在第三十四回里写到宝钗去探望宝玉。
一开始,宝钗确实表现出心疼,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
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却已经出来了。所以宝玉听后觉得“亲切稠密,大有深意”。
可是,当袭人说到宝玉挨打的原因,扯出薛蟠,并怀疑是薛蟠乱说引发之时,宝钗立马为自己哥哥辩护,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这也是本来的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
脑筋急转弯如此之快,估计赵本山永远也考不倒的。一句“素日不正”,让宝玉责任自负;而一句“不是有心”,则把哥哥开脱掉了。
难得的是,这话说得不仅立场鲜明,而且又是那样委婉,无论从道理上,还是从情感上,都无可挑剔,谁听了都只有点头的份儿。
4:
宝钗理性思维的寒光,在尤三姐自杀和柳湘莲失踪一事上,尤其耀眼,令人战栗。
薛姨妈听丫头们说了尤柳之事后,“心甚叹息”;而薛蟠这个大傻子、呆霸王,更是在四处找寻不到后,难过得哭了。
可是宝钗对此却“并不在意”,反而说:“俗语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伤感了。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应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
在宝钗的这段话中,“并不在意”显出她对别人生命的冷漠。而后面的“发货”与“酬谢”,则显示出她时刻关心着经济与人情世故,绝不会因他人的死与活而有短暂的疏忽。
然而这话说得又确实在理,无可指摘。一句“前生命定”,就解释了为什么不伤感;“别叫人家看着无理”,又说明赶紧“酬谢”的必要性。
话之精致无与伦比,思维冷静令人叹服!
5:
“金簪雪里埋”,这是十二金钗正册中对薛宝钗的判词。“雪”字不仅谐“薛”之音,现时也暗示了宝钗的性格——冷。
对于宝钗的冷,《红楼梦》里还有两处重要暗示,一是对其在大观园住所蘅芜苑的描写——“雪洞一般”,一是对其所服药物的命名——“冷香丸”。
尤其是“冷香丸”这个药名,起得非常巧妙,生动形象地映射出宝钗的为人——外香内冷,即表面给人一种好感,吸引人,但其内心却冷酷无比。而造成宝钗一腔冷血的,正是其理性中的利益至上主义。
贾雨村的精致利己,是低阶层无靠山小官吏的生存之道,多少有点迫不得已的性质。而薛宝钗的精致利己又所因为何呢?
这就要说到宝钗的官商家庭——在户部挂名行商,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她家还同时经营当铺,重利盘剥。
有道是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商人的大脑时刻想着“利”字,唯利是图,是不讲感情的。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宝钗,自然也就凡事以利为上了,而由于饱读读书,是故利己又不失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