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坐在市立图书馆,右侧黑白斑驳的图片里,稻浪起伏,扁担下匍匐的弯腰者,双眸浑浊,艰难地走在泥地里。
诗人艾青怨他们不幸,怒他们不争,他说他们“愚蠢,固执,阴郁”,痛骂他们一辈子扎根泥土,日复一日地劳作,直到痛苦地埋在黄土里。他们像树根似的,与这一片土地血脉相连。
《菩萨醉了》亦是如此。那些不幸者、沉默者、木纳者,那些与山水世代相连的人们,在那一方庙门下扎进深深的根。无所谓世界如何,无所谓未来如何,他们只把那一方小庙看作是精神上的殿堂。
曹庙生,依庙而生。他是千千万万农民的缩影。他扎根这片土地,扎根这方庙门。在这个年轻人竞相远走高飞的年代,他的一切努力和坚持,一切的胆气与智慧,终有一天会像新庙一样失败坍塌。他可能是这种乡土精神的最后一个传人,可能是这种宗教信仰的最后崇拜者。他象征着思想的革新和农村的衰落。文中,乐乐也要走了,母亲也已高龄,被他视为至高无上的信仰也许将会以他的离世作为最后的终结。即使是这样一块顽石,也会被势不可挡的历史大潮,推向平凡的、统一的、大趋向的未来。曹庙生免不过虚荣,免不过农民的粗俗本质,更免不过迷信的愚昧,但这正是一种最后的农民精神,真实质朴如他脚下的那片土地。
菩萨也醉了,可是酒,总是会醒的。一通电话,终结了文章,也终结了新庙。曾看过一句话,“我们都是大地上的异乡人”。
从出生开始,我们就注定会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漂泊的我们永远是异乡者,我们行走着,在路上死去,后来的人们就踩着我们的血肉继续前行。
正因为人生漂泊无依,我们才需要一片承载我们渺小思想的坚实土地。对柏拉图来说,它是理想国;对于张若虚来说,它是春江花月夜;而对于曹庙生来说,它则是那一方小小的庙堂。唯有依偎着这一方热土,我们才得以有勇气走下去,正因为这一方热土,我们的生命才有了重量。
无关对错,无关是非,仅仅是走下去。就像曹庙生,他其实知道庙建了也不会有人守下去,可他就是固执地,坚决地,把那含眸浅笑的菩萨,请进了小庙里,并虔诚的供奉。庙,是他一生的开始,也将是他一生的结束。与庙相连,与庙相随,与庙共终,与时代共终。与民俗文化,与农民信仰,与传统过去共同走向生命的尽头。
庙门倒下了,踏着废墟走向未来的我们,又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