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做出了在多年以后都会后悔的决定。
我要去拔智齿。
我去了医院,拍片,找的德高望重的一个老主任。
片子出来,老医生说你下面是埋伏阻生齿,横着长的,上面这俩也有风险,建议全部拔掉。
我问难度如何。
他呵呵一笑,说我这辈子拔过的牙比你吃过的屎都多,简简单单二十分钟内,我给你搞定四颗。
我说牛逼。
他突然又一皱眉,说不对啊,你红圈这里还有个囊肿,而且已经感染过了皮质,压到了神经位置。
我一边写遗书,一边问那怎么办。
老医生说莫急,等我切开来看看再说,不过你剩余四颗牙咋处理?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为我的愚蠢而惊叹,
我说,要不一起拔了吧。
老医生愣了一下,他的助手也愣了一下,他助手的助手也愣了一下。
他说你确定吗?
我说我确定。
然后就开始拔。
拔之前,他往我脸上盖了一块布,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他先尝试拔了与囊肿位置相邻的智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颗破牙格外的坚固。
它坚固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纹丝不动,无情的嘲讽夹它的钢钳,怀着如同保尔·柯察金似的钢铁意志,坚定的完成着自己作为第三磨牙使命。尽管我的大脑在哀求,我的肉体在颤抖,我能感受到内脏的纠缠与筋膜的抽搐,但是它这个几把智齿依旧丝毫不动。
老医生用了吃奶的力气在拔,尽管我看不见、闻不到,只有手术室的灯光搁着布料摇晃,但我感受到了他的坚定意志。
就像是前苏联那些为了理想目标而奋斗的战士一样,怀着一腔热血,执着与热爱化作革命的火烛。他对待这颗智齿,就像是对待家族的世仇一般,用生命燃烧的代价在拔牙。
助手紧张地看着,小助手紧张地看着,小小助手也紧张地看着。
终于一股血流喷涌而出。
牙齿脱离了滋养自己的温床。
老医生成功了。
他拔了下来。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打了麻药还是那么疼。
我能清楚的感到神经被撕扯而开,肉芽的断裂,从牙齿传递到大脑的痛感迅速遍布了全身。
我说大哥,好几把疼啊。
老医生说我也疼,手疼。
然后他就用超声骨刀切开牙床,看见了囊肿的位置后大喝一声,叫道好家伙,还没感染到神经,来哥几个把这囊壁拽出来。
我就躺在那里任由他们宰割,然后拿骨粉填充缝线,接着继续拔剩下的三颗牙。
我感觉自己已经在昏厥的边缘徘徊,脑中浮现出了五颜六色的彩虹世界,已经逝去的太奶奶正在游戏厅打台球,外星人架着飞船在biubiubiu的发送电波。我在天上用腿毛走路,我爸爸在内蒙古平原的草地上飞快的爬。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而平时的一切,是脑补出的虚妄。
老医生说对的,他真的能在二十分钟内拔四颗。
他放下钳子,叹了一口气,说牛逼啊。
我也不知道他在说谁牛逼,也许是我,也许是他自己,也许是我正在打台球的太奶奶。
总之我拔完了。
四颗智齿,外加一个囊肿手术,削了一块骨头,剪短另了一个牙的牙根。
一次性解决。
之后我吃了一周的鸡蛋羹,脸肿的像是刚建好的水立方,疼的好似有人在我脑眼里拿带倒刺的棍子搅合。
拔完后的两天没有合眼,重新刷了一遍哈利波特七部曲,看了十个小时的抖音,尝试看小皇片,但是根本缓解不了疼痛。
止疼药也不行,就算吃了也是滋滋的疼。
最后终于撑不下去了,我才迷迷糊糊的于凌晨睡着,睡了三个小时后又被疼醒,之后接着睡,迷迷糊糊过去了好几天。
至于价格嘛……骨粉三四千,六针麻药,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总共花了一万五,然后也没医保报销。
但是我已经不在意了。
活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