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子胆小,个头矮,手法又笨,自从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父母吵翻天赌气出走、拜了祖师爷鼓上蚤时迁入道后,也只做过两单活儿。第一单,挤地铁顺了一个女孩的平板手机,结果被捉现行,遭群起攻之,差点把他那张瘦脸打成平板;第二单,掏了一个小学生的零花钱。得手要跑,却被学生妈妈追上,薅住他的脖领子挠了个满脸桃花开。接连败北,侯子学乖了,男人压根不敢碰,女人和孩子也不好惹,那就冲老年人下手。
文章配图与文无关
侯子的第三单活儿,选中的目标是个年过七旬、独居在棚户区平房的老太太。在踩点儿时,侯子听到邻居管她叫陈阿婆,女儿嫁了个洋老公,也得知她患有老年痴呆症,连自己叫啥都忘了。侯子心中暗喜,打算来个先骗后偷,他从地摊上买了盒便宜到家的糕点,挺直腰板敲开了陈阿婆的院门。
小伙子,你是?陈阿婆上上下下打量着侯子,迟疑地问。
姑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大侄子狗剩啊。侯子把眼圈揉得通红,摆出了一副亲人相见泪汪汪的模样。
陈阿婆紧皱眉头寻思小半天,似乎终于想起狗剩是谁,一把拉住侯子的手嘘寒问暖:多年不见,是有点想不起来。你多大了?有女朋友吗?爹妈都还好吧?快进院,屋里聊。唠着唠着,陈阿婆又问,小伙子,你是?
侯子顿觉哭笑不得:姑妈,我是你大侄,叫狗剩。
对,狗剩。那年头,日子过得苦,起个贱名好养活。陈阿婆幽幽叹口气,絮絮叨叨诉起了苦,当年,不光你家,家家都穷,穷得揭不开锅,人饿得前胸贴后背,跟豆芽菜没啥两样不提了不提了,外甥来了,我得好好招待。走,跟大姨去市场买肉去。
瞧这记性,眨眼工夫,侯子又成外甥了!
临出门前,侯子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瞄上了老式铁锁把门的橱柜,里面肯定藏有洋女婿孝敬中国丈母娘的洋货,没准儿还有成摞的美金。谁知,搀着陈阿婆没走几步远,她又收住了脚:狗蛋,我锁没锁门?
狗剩变狗蛋,侯子哭笑不得,说:锁了。
唉,人老了,脑子不灵光喽。陈阿婆接着问,屋里没开灯吧?费电。
没开灯,没开电视,窗户和水龙头都关了,你就放心吧。侯子耐着性子回道。谁料,到了市场,陈阿婆买了一大兜子菜,割了三斤猪肉,却忘了带钱!
当着那么多顾客的面,热热乎乎一口一个姑妈地叫,总不能不付账。实在没辙,侯子一咬牙,掏空了腰包。在递过钱的那刻,侯子发了狠:哼,羊毛出在羊身上,今晚,我就把你的家底搬空!
悻悻回到家,侯子一屁股坐进沙发看起了电视,陈阿婆则乐颠颠进了厨房。不得不承认,陈阿婆的手艺真棒,不一会儿就做出了几样香喷喷的小菜。香味扑鼻,侯子的肚子也叽里咕噜地狂叫不歇。但伸手抓起筷子刚扒拉几口,侯子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老太太的记性出奇糟糕,怎么就没忘了厨艺,既不少盐也不缺醋,且样样美味可口?她不会是装糊涂,或者在饭菜里做了手脚,想弄晕我然后报警吧?越琢磨越觉不对劲,侯子放慢了吞咽速度,专挑陈阿婆夹过菜的下筷子。
所幸,饭菜很安全,侯子风卷残云吃得滴汤不剩,除了撑得胃疼,并无其他不适。
收拾完饭桌,扯了会儿家常,侯子给陈阿婆打来一盆温水,伺候她洗脚,睡觉。等她舒舒服服睡实,就该我侯子出手了。心下正美滋滋地盘算呢,陈阿婆却湿了眼圈:狗蛋,你要是我儿子多好。
姑妈,你要不嫌弃,我愿意给你当儿子。侯子心想,为了捞把大的,别说当儿子,当孙子都行。
陈阿婆走了神,喃喃道:其实,我闺女也很懂事,孝顺,她最爱吃我做的饭。只是嫁了个洋女婿,出了国,好多年没回来了。
侯子哪听得进这些,巴不得陈阿婆马上入睡。可陈阿婆半丝睡意都没有,翻来覆去絮絮叨叨,侯子的身份也在儿子、侄子和外甥之间变来变去。眼瞅时近半夜,侯子不由得犯了愁:你要再不睡,我这贼咋做?而更叫他苦闷透顶的是,眼皮一耷拉,自己差点迷糊过去。好在陈阿婆神神秘秘说出的一句话,犹如一管子鸡血全打进了他的体内:狗剩,姑妈有件宝贝,想交给你保管。
啥宝贝?侯子欣喜若狂,急问道。陈阿婆颤巍巍回了卧室,从枕头旁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是只布口袋;解开布口袋,是串钥匙,少说也有10把。看着陈阿婆如获至宝般捧在手中,摩挲不停,侯子当即断定,这是一串能开启宝藏的金钥匙!
我老了,老了,有今天没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闺女回来
你想让我保管,等她回来交给她,对吧?侯子急不可待地抢过钥匙,直把胸脯拍得山响,你放心,我保证办到。若有半点差错,天打五雷轰!
至此,陈阿婆总算安心睡去。接下来,侯子蹑手蹑脚地忙了起来。捅开最先瞄上的橱柜,嚯,里面装得满满登登,但没一分钱;再打开木箱,铁柜,仍没翻到一件稀罕物。当钥匙串上还剩一把没派上用场时,侯子猛地一拍脑门,想起了院子里那口用来窖藏冬菜的上锁的地窨子
天色蒙蒙亮,侯子放下钥匙,悄悄离开了陈阿婆的家。此次行动,他只偷了一样东西陈阿婆女儿朱丽的电话号码。
喂,你是朱丽吗?你啥时回国看看你老妈?
你是哪位?她不是我亲妈,我早和她断绝关系了。
侯子信口撒了谎:我是律师,她有三大柜、六大箱和一地窖的好东西要处理。既然如此,那我就捐了
话音刚落,只听电话那端动静陡高:那是我妈留给我的,不准你胡来。我明天就飞回来!
当天,再次失手的侯子做了点功课。得知陈阿婆和老伴一生没有生育,女儿是收养的,收养时已七八岁,啥事都记得。及至女儿长大成人,因陈阿婆极力反对她嫁给外国人,由此反目,断绝关系后远走高飞。可陈阿婆早忘了女儿是收养的,忘了母女间的恩怨,如今仍顽强活着的记忆树枝仅剩下区区几根:饥荒年代、厨艺和女儿。
饥饿的噩梦,困扰了陈阿婆一辈子,她决不会再让女儿经历同样的不幸。次日,陈阿婆的女儿飞了回来,也很快看到了养母积存的宝贝三柜大米,六箱杂粮,满满一地窖发霉变质的白面。
夹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看到朱丽愣怔半晌终于抱住了陈阿婆,侯子只觉心头一热,转身走远。他想好了,决定向祖师爷说声对不起,我不是当贼的料儿,然后回老家,陪父母安安生生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