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腾冲 铁血传奇2】 一位在家养病的前清秀才临危受命，出山担任抗日县长，因一封 《答田岛书》 成为名扬中华、名垂青史的抗日英雄。岂料他的长子竟娶了田岛的女人做老婆。腾冲收复后，他为什么挂印而去？他到底有怎样的传奇人生？ 引 言 来到腾冲的第三天，谢韬女士便带着我们来到腾冲城郊的来凤山。站在来凤山上，整个腾冲城尽收眼底。在来凤山高大茂密的桤木林间，我们寻找到了腾冲＂抗日县长＂张问德的墓地。青灰色的墓碑庄严肃穆，象征着老县长正气凛然、铁骨铮铮的一生。 来风山脚下的张问德墓 （一）面对戴安澜将军的灵柩，62岁的前清秀才张问德想到了什么？ 张问德出生于云南腾冲一个书香门第家庭，清末秀才。1934年被选为腾冲参议会议长，1936年后任省府秘书、龙云私人秘书，1939年任昌宁县长，1940年因病辞职回家休养。1942年腾冲沦陷时已62岁。 62岁的前清秀才张问德 日军在占领县城之时，在家养病的张问德为了不做亡国奴，弃家逃往腾北。此时，远征军已将主力撤回怒江东岸，把远征军预备第二师留在西岸的腾冲地区打游击。1942年6月5日，预二师副师长洪行在曲石江苴召集腾冲士绅开会，成立腾冲县抗日（临时）县务委员会，刘楚湘为主任，并上书云南省政府，保举张问德为腾冲县抗日政府县长。 会后不久，张问德和临时县务委员会的士绅们见证了入缅作战的远征军第200师师长戴安澜将军遗体返国入境这一悲壮事件。 潇洒俊朗的戴安澜将军 据余戈《腾冲之围》记叙：戴安澜将军在5月18日从缅甸的野人山撤退途中与日军发生遭遇战而中弹负重伤，于5月26日光荣殉国。200师官兵护送其遗体越过中缅界河红蚌河进入国境到腾冲。由于腾冲城已被日军占领，官兵们又转向腾北，自怒江上游六库东渡怒江。6月17日，刘楚湘、张问德随远征军预二师师长顾保裕前往腾北桥头街迎接戴安澜将军的遗体。 据腾冲市委宣传部所编《血色记忆》记载：＂其时，腾冲抗日县长张问德率数百民众前往，他身着白衣白帽，腰系草绳，脚穿草鞋，在戴将军灵前长跪不起。＂ 戴安澜将军遗像（图片来自网络） 7月10日，在腾冲城陷落整整两个月之际，以张问德为县长的腾冲县抗日政府在界头正式成立。 面对腾冲的父老乡亲，张问德庄严宣誓：＂德出生边地，一介书生；国家有难，心如火焚，哀我故土，难禁泪淋。今日受命，秉诚于心。随军抗战，决意牺牲，誓死报国，施教于民。支援军队，万众一心，团结各界，忠奸区分。边城重地，岂容侵吞？二十六万，民为后盾，收复家园，埋葬敌军。告慰先烈，九泉欢欣！历史重任，双肩担承，抗战到底，步步前行。特此宣誓，言出行遵！＂ 以张问德为县长的腾冲抗日县政府没有薪俸，没有下拔经费，所有费用靠腾冲人民赞助。 (二) 张问德县长与田岛行政班本部长的较量 1942年7月张问德正式上任腾冲县县长后，他迅速委派了腾西北各乡镇长，建立起战时基层政权；动员组织群众出粮、出夫，保证抗日部队开展游击战。 与此同时，张问德还成立物资调运委员会，抢运沦陷区的花纱、布匹、百货等物资，组织调运盐巴以济民困；成立地方武装，稳定抗日根据地；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想尽各种办法恢复了停刊的《腾越日报》，传播抗战消息。 国殇墓园中张问德塑像 面对失学逃难到抗日根据地的学生，作为读书人的张问德又成立战时联合学校，开办行政人员训练班，邀请预二师的军官一起授课，教习谍报、破坏作业、游击战术等军事课程，毕业后即分任保长、战地服务队员等，成为组织民众抗战的骨干力量。 图片来自网络 针对日军的扫荡，张问德的县政府组织起各乡镇设置了递步哨和情报网。遇有紧急情报，由邻近之乡镇接替快速传递，并发动爱国人士刺探日军情报。同时还成立了担架队和运输队，为军队运送物资和伤病员。 在腾冲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年逾花甲的读书人张问德县长爆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1942年9月至1943年10月，日军无数次地向腾北扫荡，张问德县长率县府随军转战，手拄一藤条拐杖，八次翻越高黎贡山，六次渡过瘴气冲天的怒江天险，辗转于腾冲、保山、大理之间。途中虽多次数日断炊，疾病折磨得他卧床不起，但他没有倒下，而是动员和组织腾冲人民向侵略者发起反击！ 张问德领导的抗日政府旧址。 笔者曾到地处高黎贡山脚下的江苴古镇瞻仰老县长的抗日政府遗址，并亲身体会过翻越高黎贡山的艰难。山高林密，坡陡路滑，空气稀薄，气候多变，许多时候根本就没有路，需要手脚并用攀爬，而且还须在中途过一个晚上，一路没有人家，只能露营。现在，翻越高黎贡山已经成为野外徒步爱好者们所挑战的一条线路。翻越了一次高黎贡山，就很值得在朋友圈里炫耀好一阵子了。实在难以想象，当年究竟是什么支撑着文弱读书人张问德老人八次翻越高黎贡山的？ 腾冲抗日政府的有力存在，成为日军驻腾冲行政班本部长田岛寿嗣推行奴化统治的最大障碍。 1943年2月，日军对我腾北游击队实施的＂扫荡＂作战。即便在春秋季节，高黎贡山巅亦常常积雪。 田岛寿嗣大尉是日军第 56 步兵团司令部选派到腾冲进行政治和行政统治的长官。此人常以懂政治、有韬略的＂中国通＂自居，看不起一般蛮横愚蠢的日本军人。他常施以柔性政策，较之阴狠暴戾的宪兵队，更容易赢得沦陷区民众的好感。在来腾冲之前，田岛在龙陵通过在难民村设立医院、开办学校、宣传＂日中亲善、东亚共荣＂等政策，成立了龙陵县伪政府。 图片来自网络 1943 年 6 月 6 日，腾冲县伪政府成立。田岛委派自己在龙陵的得力干将钟镜秋出任伪县长。钟镜秋时年三十多岁，15 岁时曾在日本留学。腾冲伪县政府成立之初，为争取沦陷区民心，以此前的乡镇长继续留任，但须为日军提供情报；又弄来些食盐交由各乡镇长出售，以关怀民生为由拉拢感情。伪县政府还命令教育局办理日文学校及中小学，取消复兴教科书与抗日宣传书籍，实施奴化教育。 田岛寿嗣 伪县政府成立不久，日本缅甸商业株式会社认为腾冲为倾销日货的最佳市场，且为向我怒江东岸实施走私活动的最佳据点，遂授意行政班本部通过伪政府组织商工会，通过经济渠道，推销日货，推行日本军票，为敌筹集物资，实施经济侵略。 但是，所有这一切，由于张问德抗日政府的存在，很难实施。因为腾冲老百姓不听伪政府只听抗日政府的。 1943年8月，日寇以重兵压向腾北地区，妄图围剿抗日政府。重兵在握、虚伪狡诈的田岛寿嗣摆出一副＂先礼后兵＂的样子，妄图＂不战而屈人之兵＂，让腾冲伪政府秘书伍融金捉刀，给张问德县长写了封信，约老县长见面聊天喝茶，时间地点请老县长酌定。 9月11日，这封信终于交到了张问德手中。许多年后，张问德的随从警卫熊文定仍记得当日老县长收到来函的情景： ＂视察灾区回界头不几天，预 2 师便衣队送来用棉纸封了几层的一封信。我送去拆阅后，张县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将信递给秘书费云章说：‘田岛请我到城郊与他会谈。’＂ 熊文定老人，现已逝世 秘书费云章接过田岛来函看罢也笑了。一年来已习惯于与敌刀兵相见，读书人出身的张问德、费云章早已是一副铁血情怀，还真不习惯田岛诌出来的这套新鲜玩意儿。费云章原为预 2 师政治部上校衔课长，才华出众，办事缜密。1943 年 5 月间，由预 2 师参谋长彭劢介绍给张问德当县府秘书。因倾慕老县长精神风骨，从此追随其出生入死、共同进退。腾冲收复后，张问德卸任，费云章也去了昆明，未再回军界。 收到田岛此函后，张问德与费云章经长时间研究，认为田岛此举固然可笑，却不能一笑置之，应该以其之道还治其身，予以有力回应。 于是，张问德与费云章一起草拟回函，然后由张问德逐字逐句斟酌润色，最后定稿，经驻军方面同意，以原渠道回复田岛。这封回函即为后来名闻天下的《答田岛书》。谨录原文如下： 田岛阁下：来函以腾冲人民痛苦为言，欲借会晤长谈而谋解除。苟我中国犹未遭受侵凌，且与日本犹能保持正常国交关系时，则余必将予以同情之考虑。然事态之演变，已使余将予以同情考虑之基础扫除无余。诚如阁下来书所言，腾冲士循民良，风俗醇厚，实西南第一乐园，大足有为之乡。然自事态演变以来，腾冲人民死于枪刺之下、曝尸露骨于荒野者已逾二千人，房屋毁于兵火者已逾五万幢，骡马遗失达五千匹，谷物损失达百万石，财产被劫掠者近五十亿。遂使人民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居则无以蔽风雨，行则无以图谋生活，啼饥号寒，坐以待毙；甚至为阁下及其同僚之所奴役，横被鞭笞；或已送往密支那，行将充当炮灰。而尤使余不忍言者，则为妇女遭受污辱之一事。凡此均属腾冲人民之痛苦。余愿坦直向阁下说明：此种痛苦均系阁下及其同僚所赐予，此种赐予均属罪行。 由于人民之尊严生命，余仅能对此种罪行予以谴责，而于遭受痛苦之人民予以衷心之同情。 阁下既欲解除腾冲人民之痛苦，余虽不知阁下解除之计划究将何如，然以余为中国之一公民，且为腾冲地方政府之一官吏，由于余之责任与良心，对于阁下所提出之任何计划，均无考虑之必要与可能。然余愿使阁下解除腾冲人民痛苦之善意能以伸张，则余所能供献于阁下者，仅有请阁下及其同僚全部返东京，使腾冲人民永离枪刺胁迫之痛苦，而自漂泊之地返回故乡，于断井残垣之上重建其乐园。则于他日我中国也不复遭受侵凌时，此事变已获有公道之结束时，且与日本已恢复正常国交关系时，余愿飞往东京，一如阁下所要求于今日者，余不谈任何军事问题，亦不带携有武器之兵卫，以与阁下及其同僚相会晤，以志谢腾冲人民痛苦之解除；且必将前往靖国神社，以为在腾冲战死之近万日本官兵祈求冥福，并愿在上者苍苍赦其罪行。苟腾冲依然为阁下及其同僚所盘踞，所有罪行依然继续发生，余仅能竭其精力以尽其责任，他日阁下对腾冲将不复有循良醇厚之感。由于道德及正义之压力，将使阁下及其同僚终有一日屈服于余及我腾冲人民之前，故余拒绝阁下所要求之择地会晤以作长谈，而将从事于人类之尊严生命更为有益之事。痛苦之腾冲人民将深切明了彼等应如何动作，以解除其自身所遭受之痛苦。故余关切于阁下及其同僚即将到来之悲惨末日命运，特敢要求阁下作缜密之长思。 大中华民国云南省腾冲县县长张问德 大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九月十二日 这位出生边地的一介书生，须发皆白、身体瘦弱的老人，面对侵略者大兵压境，在腾冲抗战最艰难、最残酷的岁月里，用自己的笔墨，向侵略者展现出了中华民族不屈精神和必胜信念。70多年过去了，至今读来仍然是那样的荡气回肠…… 老县长对田岛说：腾冲人民的好日子就是让你们这些侵略者给搅坏了。并历数了日本军队入侵腾冲后所犯下的种种兽行：你们对中国人民欠下的账，我们记着呢。 老县长明确告诉田岛：我不会与你谈，要让腾冲恢复民生很简单，你们回日本去吧！ 老县长正告侵略者：在你们的统治下，所有罪行依然继续发生。我的责任就是打到把你们全都赶出中国去，全腾冲的人民都会和我一起干这件事。 最后，老县长向田中及日本侵略者宣布：你们＂终有一日屈服于余及我腾冲人民之前＂，等待你们的是＂即将到来之悲惨末日命运＂。 据熊文定回忆，回函定稿后，张问德先让县府收发员杨春禄誊出一份转田岛，同时又分别抄呈保山专署、云南省政府、第 11 集团军总部等上级部门。不久，就被昆明及全中国各报全文刊登，并收入中小学课本。 一年之后，腾冲光复，成为中华民族近百年反侵略历史上第一座被中国军队收复的县城。老县长信中的话全部应验，田岛之流的侵略者等来了他们＂悲惨末日命运＂，举起了投降之双手，＂屈服于余及我腾冲人民之前＂。 （三）张问德大怒：只因儿子娶了田岛的老婆 田岛寿嗣的确是日军中的异类。他在腾冲平日不着军服，穿着打扮常效仿当地人。其时当地人吸食鸦片者较多，他每到一处均备置烟具，与商绅横枪受用，品茗畅谈，借此笼络人心。不仅如此，田岛还娶了一名名叫蔡兰惠的腾冲女子，成为＂腾冲人的姑爷＂。 时年21岁的蔡兰惠曾就读于腾越文辉女子初级中学。腾冲沦陷前，在腾冲大同医院做护士。日军入侵前夕，蔡兰惠在逃难中与父母走散，无奈之下被介绍到中缅边境上一个刚刚归顺日本人的土司刀斯纳嘎家做八姨太而栖身。 刚好伪县长钟镜秋有事到了刀斯纳嘎家，他正在为田岛寿嗣物色一个临时性妻子，一见到天生丽质的蔡兰惠，便动了心思。刀斯纳嘎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说要给皇军一个见面礼。 田岛与蔡兰惠在腾冲四保街按当地仪式举办了＂正式＂婚礼。当时，腾冲的伪职人员、大小汉奸几乎倾巢而出前来贺喜。但日军宪兵队对此却侧目相向，一个人也未到场。 驻腾冲的日军宪兵队 也许是出于对田岛的嫉妒，日军内部产生了内讧。腾冲日军宪兵队长斋藤大尉向上级举报，根据秘密侦察，发现在田岛和蔡兰惠同居期间，日军情报泄露到了中国远征军。田岛大为恼火，亦派密探收集宪兵队的不法行为向上级举报。事态愈演愈烈，双方开始设局捕捉对方利用的汉奸密探，严刑逼供令其指控对方，彼此倾轧。这令联队长藏重康美大伤脑筋，只好将田岛调离腾冲。这一结果，却意外地使得田岛最后逃脱了葬身腾冲的命运。 但此时，留在腾冲的蔡兰惠已怀了田岛的孩子。在远征军围攻腾冲城期间，在战壕中生下一男婴，由田岛的台湾籍＂通事＂白炳璜以刺刀割断脐带接生，按田岛离腾前的嘱咐为婴儿取名＂田腾裕亚雄＂。 腾冲收复后，白炳璜滞留腾冲，曾在县立大同职业学校担任教师。后因被起诉汉奸杀人一案，被移送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最终被判定予以不起诉处分。 1944年9月9日，我远征军攻城部队在腾冲城北的财神庙将蔡兰惠与另外4名日军抓获。据中央电视台拍摄的纪录片《腾冲.腾冲》披露：蔡兰惠向远征军提供了一份重要情报，日军10日将派飞机增援腾冲，空投给养。根据这一情报，盟军空军严阵以待，对16架日军战机进行围歼，大获全胜。蔡兰惠因此而受到远征军的善待。 两个月后蔡兰惠与其他被俘的 18 名慰安妇被押往保山。途经龙川江西岸的上营村时，蔡兰惠因奶水缺乏且极度虚弱，在押解人员动员下，将孩子送给了当地一户彭姓村民收养，取名为＂彭文广＂，据说至今仍生活在腾冲，长大后曾经偷偷去缅甸寻找自己的亲身父亲而被判刑7年。 彭文广 蔡兰惠到保山后不久即获得了自由，并意外地与张问德的长子张星福结婚。张星福曾任国军陆军中校，当时在保山警察局任职，不知为什么就被蔡兰惠迷住了，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同意，就来了个＂先斩后奏＂，悄悄把婚结了。读书人的眼睛容不下沙子，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儿子娶曾经委身于侵略者的女人。果然，张问德闻听消息后极为愤怒，不依不饶，要与儿子断绝父子关系。无奈之下，张星福只得与蔡兰惠离了婚。 此后，预 2 师一位长官出面做媒，又把蔡兰惠介绍给了本师一位许姓上尉连长。抗战胜利后，该连长所部被调至新疆，后来在新疆参加和平起义加入解放军，并在军旅中晋升至团长，蔡兰惠和他生了两个女儿。 1999 年，其中一位女婿曾受蔡兰惠之托赴腾冲找到其遗腹子，并留下联系方式。当地有人得知此线索后与蔡兰惠的女婿取得联系，欲前往采访，但被告知蔡兰惠于不久前去世。然时隔两年之后，蔡兰惠的女儿告知，其母是2005 年 7 月 21 日才去世的；两年前的＂死讯＂是故意误传，真正的原因是老人怕揭开伤疤而难以面对现实。 蔡兰惠年轻时的照片 蔡兰惠的命运令人嘘唏不已。在急剧变化的大时代中，小人物的命运就像是一片无足轻重的树叶，随风飘荡，不知所终…… 关于田岛后来的结局，也是扑朔迷离。日本战败后田岛逃往缅甸，改名换姓冒充中国人，被一缅甸人家招为女婿结婚生子，后悄悄回到日本。还有一种说法是：战败后田岛曾受英军审问，出卖了自己的部下，所以回日本后别人不理他。据原日军第 56 步兵团司令部军医中尉丸山丰介绍，上世纪 50 年代，他曾见过田岛，其时他在熊本做茶商。但因为和年轻女店员有染，与妻子离婚，带着女店员去了天草那个有史以来就以输出卖春女而闻名的地方，从此下落不明。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四）杀汉奸还需要理由吗？张问德开抗战胜利后惩治汉奸之先河 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十六万大军，同时强渡怒江，拉开了反攻滇西的序幕。张问德县长随军第八次翻越高黎贡山，进入腾冲县境。想不到在途中迎候他的，竟是时任腾冲的伪县长钟镜秋。 原来，眼见日本人大势已去，钟镜秋溜出腾冲县城，跑到高黎贡山上迎候远征大军，辗转投奔到了司令部，正好碰上张问德。此时的张问德已经兼任了远征军二十集团军少将军法官，他不动声色地每天与钟镜秋同桌吃了好多天饭，跟随部队一路打到了腾冲。 腾冲刚一解放，张问德立即下令拘捕钟镜秋。由于当时腾冲是第一座从日本人手中收回的城市，怎样处置汉奸并无先例。特别是在如何处置腾冲伪县长钟镜秋上，张问德与军方产生严重分歧。张问德力主施以极刑，却遭到攻克腾冲的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的强烈反对。他对张问德说：＂钟镜秋为我们送过情报，救过我们的伤员，他是明保曹操，暗保刘备。城里有个医生叫张德辉，在日本留学，也投了日本人。＂他甚至要挟张问德道：＂要枪毙钟镜秋，就枪毙张德辉。＂他知道张德辉是张问德的朋友。 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 谁知张问德毫不客气地回答：＂不是我要跟总司令过不去，当了伪县长就是当汉奸，不杀他杀谁？＂言外之意是：杀汉奸还需要理由吗？双方弄得很不愉快。 据当时县政府建设科科长陈绍凯撰述：当时钟镜秋等一批汉奸都由第20集团军总部俘获，总部把他们的财产洗光后便想释放他们，但没有理由可借。便由一批乡镇长和绅士出面，联名担保钟镜秋。 张问德针锋相对，毫不客气地下令撤销各出名担保钟镜秋的乡镇长，并派专人到各乡镇当众宣布，斥责他们担保汉奸，败坏国家民族正气。由于当时张问德的影响力，更为重要的是邪不压正，在民族大义面前，军方就不敢随便干涉处理汉奸案件了。 9月27日，腾冲军民在城郊东营举行联欢大会庆祝胜利，大会结束后，少将军法官张问德宣布对钟镜秋等7名汉奸执行死刑。 严惩汉奸（图片来自网络） 据章东磐的《父亲的战场》一书撰述：＂老乡回忆说，那天枪毙许多汉奸，前面的押出来大家都鼓掌叫好，而最后杀钟镜秋的时候，乡亲们为他铺上了红地毯，钟镜秋着长衫，戴礼帽，也没用绳子捆，还向送行群众拱手作别，慨然受死，真是像电影里蒙冤的义士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由于钟镜秋在当伪县长时的确做过一些好事，让善良的百姓忘却了他是为虎作伥、参与毁掉自己家园的人。也许这就是我们民族的悲哀，看重小恩小惠，而在国家民族、忠诚正义这些大是大非面前太过宽容了。这正是中国为什么出了那么多汉奸的文化基因。抗战期间，中国的伪军甚至超过了100万人，接近于侵华日军的总人数。 张问德不愧是中华读书人，他对此事看得非常清楚。在给上级的工作报告中，他不无激愤地指出：＂腾冲抗日三年，地方出死力者只得薄赏，而一般奸伪投附敌寇者流，除钟镜秋等已经伏法外，其余悉作漏网之鱼，甚至趾高气扬。＂ 对此现象，张问德十分痛心：＂而以为忠奸之伤既以无别，则是非难明，倘他日不幸再遭如是之事，尚谁能执干戈以起而相与戮力者乎？……是则忠奸之伤不能不明于今日，则得失之迹不能不昭著于将来，以彰社会公理，而维国家正气也。＂ 1945年，大汉奸张家口市伪市长韩广森、伪副市长崔景岚被枪毙。沙飞/摄 是啊，如果忠奸不分，倘若今后再遇到外敌入侵之事，谁还能拿起武器与侵略者战斗？因此必须彰显社会公理，以维护国家正气！ 张问德为国家民族着想，超越了现实人情。现实让老县长心寒，腾冲收复40天后，他毅然辞去腾冲县长之职，回家闲赋。辞职前赋诗一首，以表达自己的心迹： 青袍白发五花骢，备历艰危两载中。谋国有心扶正气，惩奸无法止贪风。羞为墨吏留污点，敢借冰壶诉苦衷。浊世竟成孤影势，岁寒挺立一株松。 新中国成立后的1956年，张问德被举为德宏州政协常委，1957年2月17日病逝，结束了他忧国忧民的一生，长眠于他为之浴血奋战过的土地上。德宏州政协题旌＂忠恤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