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记者》
1975 彩色片 126分钟
意大利冠军影片公司/法国协和影片公司/西班牙C.I.P.I.影片公司联合摄制
导演:米盖朗琪罗·安东尼奥尼 编剧:马克·佩普洛 彼得·沃伦米盖朗琪罗·安东尼奥尼 摄影:卢恰诺·托沃利 主要演员:杰克·尼科尔森(饰大卫·洛克) 玛丽娅·施奈德(饰姑娘) 詹尼·鲁纳克雷(饰雷切尔·洛克) 伊恩·亨德里(饰马丁·奈特)
【剧情简介】
大卫·洛克是一家英国电视台的记者,40来岁,工作平平,妻子背叛,烦闷之间来到非洲,想报道一个解放阵线的游击战。在非洲的沙漠中,土著人不愿回答他的问题,采访难以进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名向导。大卫和向导边走边谈,问些有关军营之类的问题,但向导只说,到了便知道了。突然,旁边有什么响动,向导马上藏起,远处一队骆驼走过,向导悄悄逃走。荒漠里,只剩下大卫一人。他只好返回镇上,开着他的吉普车去寻找,没走多远,吉普车陷入沙地,大卫只好弃车返回旅馆。
在旅馆,大卫准备洗个澡,一边向浴盆里放水,一边信步来到隔壁,那里住着大卫来时在飞机上认识的一个商人,名叫大卫·罗伯逊。推门一看,罗伯逊因心脏病复发死在地板上。洛克看了看死者的护照,又看看死者的脸,觉得与自己有点儿相似。他迟疑了一下,便取过死者的护照,用刀片剥下照片,换到自己的护照上,把自己的照片贴到罗伯逊的护照上。洛克忆起,罗伯逊讲过,他既无家人,也无朋友,计划环游世界。他还说,你们记者的报道和文章都是空的东西,我们商人的货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洛克下了决心,看来冒充这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并不难,这下自己可以摆脱一切束缚,完全自由了,而且可以验证罗伯逊讲的一切了。于是,他把尸体拖到自己房间,把自己的东西换到罗伯逊房间,然后向旅馆报告洛克死了。
英国电视台报道了洛克的死讯,台长表示很惋惜,也讲了些他多么能干之类的好话。
大卫根据从罗伯逊那里找到的密码,来到欧洲一座大城市,在机场存物箱中找到一个公文包,内有军火交易的合同和图纸。然后,他来到一座教堂,一些黑人接待了他。对方看过图纸,说是好极了,感谢他把NF式步枪搞来了。又问他有没有高射炮,他只能回答没有。对方又说,最可担心的是欧洲各国的态度,“下次见面在巴塞罗那。有事时,我们会全力帮助你。”
在英国,洛克的妻子雷切尔和同事马丁·奈特在看过去的电视片,一个非洲国家的总统大谈形势光明,游击队已被制服。雷切尔对马丁说,这是大卫和她共同采访的电视报道,他们还采访过非洲处决人的场面,现在,她想去寻找大卫,写出他的传记。马丁同意这样做。于是,她同这位同事亦即情夫开始行动。他们打听到,罗伯逊是同大卫谈过话的最后一个人,即开始到处寻找罗伯逊。后听说罗伯逊想买汽车,但他现已到了巴塞罗那,两人即跟着来到这座西班牙城市。
大卫冒充罗伯逊并不像他当初想象的那样激动人心,他感到自己仍是一个被人操纵的贩运武器的中间商。更令他失望的是,以前接触过的那些黑人虽然口头上说得很好,但第一次接触后就再也不露面了。大卫来到巴塞罗那,遇到一位姑娘,她是个旅游者,从旅游团里出走,想自由行动。当姑娘问到大卫是什么人时,处处碰壁的大卫不自觉地说:“我过去是另一个人,现在冒充另外一个人。”他还说,他在躲藏,有人在跟踪他。姑娘听了,悄悄走了。大卫来到一家车行,想买一部车。车行说,一个叫马丁的人给他留话,要同他联系。大卫听了,知道他们在找他,而且就住在这同一个旅馆,就敢紧躲走。他来到另一家旅馆的顶层,又遇上了那位姑娘,她表示愿意帮助他。他请姑娘到他原住的旅馆把行李取来。她来到旅馆,说是取罗伯逊的行李,正好马丁在一边听到,姑娘装好行李开车上路,马丁出来追了一段未追上。姑娘见到大卫后,大卫要她马上上车出发。姑娘问他:“你在逃什么?”他无法回答。到了一个新旅馆,他才说是个军火贩,已向非洲卖了5000枚手榴弹,9000支步枪。两人来到市场,姑娘看到大卫的本子上有好多约会的时间地点,即鼓励他继续同这些人联系,大卫对她说:“你迟早会发现,一切都是虚假的。”
马丁未追上姑娘,回来对雷切尔说,罗伯逊也失踪了,只能到使馆去。她来到使馆,领取了大卫的遗物,但使馆人员告诉她,罗伯逊是个军火商,与解放阵线有联系,这些人非常极端。雷切尔打开大卫留下的录音机,他的声音传出来:“把过去的一切忘掉多好,可惜不能,世事扰人,问题就在这里。”雷切尔打开大卫的护照,仔细一看,发现照片似有问题。
大卫和姑娘开着车来到另一家旅馆,两人坐下来边喝饮料边谈。这时,店主来到他们桌前,说警察在外边寻找一辆车的主人,问那车是不是他们的。大卫走出来,姑娘也跟出来,警察用西班牙语问大卫,姑娘给他翻译,警察要他到警察局走一趟。姑娘懂语言,跟警察去了。回来说,一个叫雷切尔的女人在找一个叫罗伯逊的人,认为他可能会遇到危险。大卫很警觉地问:“什么危险?”姑娘说不知道。两人来到登记处,正要租一房间时,大卫转身看到了雷切尔正接电话,大卫拉起姑娘就走,出门开车迅速逃走。雷切尔接完电话也看到了大卫,紧追出来,已不见踪影。警察立即出动追了上来。大卫飞车拐出大路,来到野外,躲开了警察,但车子已坏。警察又追来。大卫要姑娘先走,姑娘仍鼓励他去赴约,他说,他们不会来了。大卫要姑娘赶快离开,3天后在丹吉尔相会。两人吻别。姑娘乘公共汽车走了,大卫也躲过警察来到一家旅馆。一进房间,又遇到了姑娘。他们住了下来,姑娘看着窗外对大卫说:“这世界五光十色,多么美好……”说完,两人拥抱,亲吻。大卫说:“你走吧。”姑娘收拾好东西刚下楼又要返回,但被追来的警察赶开。雷切尔从警车上走下来。姑娘返身上楼,大卫的门已在里面锁住。警察破门而入,但找到的只是大卫的尸体。雷切尔说:“我不认识他。”姑娘却说:“我可认识。”
【鉴赏】
看了这部影片会令人想到本世纪上半叶意大利著名剧作家、获得1934年诺贝尔文学奖的皮兰德娄的长篇小说《已故的马蒂亚·帕斯卡尔》,这两部作品极为相像。帕斯卡尔是个乡村图书管理员,父亲留下的遗产被人侵吞,穷困中只好住到岳母家,因无法忍受岳母的歧视而出走,无意中在赌城赢了一大笔钱,于是想回家气气丈母娘。在回家路上读到小报报道,他的家乡水渠中捞起一具尸体,他的妻子指认是他。他想将计就计,假装已死,以开始自由自在的新生活。他开始四处游逛。在罗马,房东女儿对他有好感,但他不能前进一步,因为他是个“活着的死人”。后来,他的钱被偷走一部分,但他不能告发,因为他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只好假装自杀,再度逃走。他仍想报复丈母娘,但他回到家时虽把丈母娘吓个半死,面对的却是,妻子已经嫁人,生了孩子,他只能经常到别人早为他建的那座坟前献上一束鲜花,自己为自己扫墓,墓里埋的却是一具不知是什么人的尸体。
无论是帕斯卡尔还是大卫,他们的经历都可以说是一种异化。异化,从哲学上说是主体在一定的发展阶段分裂出它的对立面,变成外在的异己的力量。在这部影片和皮兰德娄的小说中,主人公们中途停止生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成了一个对立的异己。安东尼奥尼像皮兰德娄一样,是善于表现这种异化的能手,但他又将异化的概念扩大为人的孤立,人游离于生活之外,人与人无法沟通。安东尼奥尼的大部分影片表现的是人的感情危机和人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的危机,表现了人在机械的、不人道的现代社会中甚至无法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这形成了这位导演看待当代现实的独特的观点。他开始执导影片时,新现实主义已近尾声,因此,他追求的不再是揭示现实中的种种现象和矛盾,而是揭示情神世界中的纷繁现象和矛盾,揭示中产阶级的内心世界。他在1950年执导的第一部故事片《爱情故事》,描写的就是感情危机和资本主义社会的道德危机。从1957年到1964年是他创作的第二阶段,导演了《叫喊》、《奇遇》、《夜》、《蚀》和《红色沙漠》,后4部影片被称为“感情生活”四部曲。他的后期作品有《放大》、《扎布里斯基角》、《上瓦尔德堡的秘密》和《一个女人身份的证明》等。中后期影片不但探索人的内心世界,而且转向了观察外部世界对人的内心的影响,表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周围世界的脱离,人与人之间的不能沟通,人的精神的空虚、生活的茫无目的,大大突出了异化这一主题。这一主题也使他创造了自己的独特艺术风格,完全超越了自然主义的束缚,不注重故事的连贯,有时甚至十分抽象,以从危机生存之中捕捉实质,并以反传统的手法来表现,突破了历来所遵循的格式,使意大利电影的形式革新一度处于世界领先地位。
他的众多影片的总的主题及其表现风格,为我们理解欣赏他的这部影片提供了一把钥匙。人的异化,即主角中途停止生活,成为另外一个人,这似乎是一种很荒谬的情节,但影片的着眼点并不在于这种情节的荒谬,而是着眼于社会生活的荒谬及其对人的强制力。大卫是个现代人,他的工作平平,妻子背叛。生活使他厌倦,他要到非洲采访,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他的厌倦可以说已是异化的最后阶段,超过了感情生活四部曲中那些人物的精神状态,他要去寻找生活的真谛,要去寻求理想。但是,一踏上非洲的土地,便一切不顺,当地人不愿回答他的问题,好不容易找到个向导,但当他问到解放阵线的军营之类的问题时,向导警觉起来,一发现风吹草动,向导即逃得无影无踪,吉普车又陷入沙地中,荒漠中的大卫毫无办法。新的生活已为大卫提出了种种难题。大卫发现罗伯逊已死,决心冒充后者时,正像帕斯卡尔读到自己的死讯后从火车跳到车站月台时的心情一样,这一跳使他感到轻松,过去的荒谬生活被他摆脱了,“我解放了,自由了,我的新生活从此开始了!”但是,事情并非像他想的那样简单。帕斯卡尔是有钱不能用,买房无法登记,只能到处流浪,生活的强制力已经表现出来。而大卫则是,装成另一个人之后,立即被不自觉地卷入到了军火交易之中,成了一个时刻被人操纵的军火中间商。如果说帕斯卡尔面对的强制力还是“原始的”,无非是有钱花不得,流浪而无定居,而大卫面对的强制力就是“现代化的”了,也是更残酷的,随时有可能被抓获,甚至被杀。帕斯卡尔为了不露马脚,只能躲开别人,不敢跟任何人推心置腹地谈心,而且还需处处撒谎,谎言要天衣无缝,因为他需为一个不存在的活人编造一套真实可信的履历。他感到自己“是在受惩罚”,他“没有勇气投入生活,只要一做出决定就感到有好多限制、障碍、阴影和绊脚石”。社会生活的强制力在这里表现得更为明显。在大卫这里,那些黑人对他说:“有事时,我们会全力帮助你。”口头上讲得很好,但在大卫同他们联系时却再也没有露面,使他的记事本上只留下一串约会的时间和地点,那位姑娘鼓励他去践约,他却毫无兴趣。黑人不再见他,是担心他的思想倾向,怕因此而暴露自己。复杂的关系造成了这一切,也即是社会生活的复杂造成了这种局面。大卫不仅面前再无人帮助,而且背后还有人在追踪,不能不到处躲藏,甚至无法向那位姑娘说明他在躲避什么,生活已逼迫他走到了绝路。大卫发现,越是以罗伯逊的身份深入进去,就越是发现自己身处局外。当初冒充罗伯逊以便发掘自己以前不知道的事实、关系的那种乐趣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的厌倦重新出现,即使见到那个姑娘也未能使他重抱希望和生的乐趣。在帕斯卡尔的钱被偷后,他明知偷者是谁而无法告发,只好假装自杀而逃走,这是他的“第二次死亡”。第一次“死亡”时他的感受是“我自由了”,而这第二次时的感受则是,“磨盘大的一块石头从我身上搬开了”。磨盘大的石头,这就是他对自由的感受,这就是作家笔下的社会生活,它使人物追求自由的希望成了泡影。已走到绝路的大卫的希望同样也成了泡影。我们看到,这两个人物都只能游离于生活之外,一旦参与生活,就会出现危险,因为他们无法证实自己的实际存在。但是,社会生活却并不因他们游离于外而不对他们的感情和命运施加影响。这就是影片所描写的这个小人物的悲剧:生活对人具有强制力,他要摆脱烦恼,想开始新的生活,但这是不可能的,只能被迫遵循无法逃避的铁面无私的生活逻辑。于是,自我和现实、自我和社会之间存在着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十分明显地摆在读者和观众面前:人想实现自我,但这是不可能的。
大卫中途死了,这同帕斯卡尔是一样的,他们为什么中途停止生活?他们在人生之旅的中途停下来是为了回过头来观察自己的生活,他们绞尽脑汁,想要找出答案,想要找出他们不得不忍受的那些事件的联系。因为他们想冲出这个由厌烦、孤独构成的牢笼。但他们的努力只能以失败告终。这里有两个方面,一是听天由命,一是试图了解外部世界发生的一切的冲动,从这两个方面之间的矛盾出发,即可了解影片的含义。大卫有这种冲动,他之所以冒充罗伯逊就是为了以第三者的身份去看看过去的一切和周围的一切。但他的活动受到了限制,自己反而成了被追踪者,而他想要了解的各种联系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影像,像是隐藏在毛玻璃之后,似有似无。所有这些事件和联系使人感受到了事物的脉搏,但找不到它们的最后的理性。可以看到,人们在行动,在呼吸,人们在说,在做,但是,掌握不到现实的核心,不知为什么一切会这样进展而非其他结局。结果是,生活的呼吸在逼迫人,而人又没有能力返回来看清社会生活的面貌,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美,人是孤立的,是局外的,是不幸的。在那位姑娘鼓励大卫再同解放阵线联系时,心灰意冷的大卫回答的是:“你迟早会发现,一切都是虚假的。”这就是他的结论。外部世界的纷繁现象和联系使他只能得出这一结论,同时也对他的感情和内心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比如,他对那位姑娘始终是若即若离。在姑娘向他讲述生活的美好之时,他明明知道,追踪他的仅仅是他的妻子和那个同事,但他的精神已崩溃,他的最后结论已下,他仍然下了最后的决心,等他们见到他时,已是一具连他的妻子也辨认不出的尸体。他成了这纷乱的社会生活的牺牲品,这比帕斯卡尔的结局更悲惨,也可以说,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比本世纪初的社会更加荒谬,对人的强制力更加严厉,人的命运更加可悲。正像皮兰德娄一样,安东尼奥尼想揭开假面,观察假面之下的人生。但是,他也和皮兰德娄一样,也难免陷入不可知论的泥潭。他在这部影片中把社会生活中的种种联系以及这些联系对人的精神和命运的影响罗列出来,但这些只是他提出来的一系列问题,其原因究竟在哪里,如何解决,这都是他无法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