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陆家嘴法庭工作。提起离婚,总好像耳边有张纸被撕碎的声音,哭哭闹闹的,见惯了。可是那件离婚案,却像水中的月亮,明晃晃地常在我的心灵中映现。
那是一对年近古稀的再婚夫妇,原告是丈夫,白发苍苍,写得一手好字,诉状内容却寥寥数笔,看不出什么离婚的理由。我打电话想通知被告到庭,却传来女方身患绝症住院治疗的消息。
相濡以沫的妻子深受病痛折磨,此时离婚?究竟是怎么了?我忍不住叹气,毕竟是再婚夫妻!才放下卷宗,原告来电了,坚决要求尽快开庭解决离婚,迫切之心溢于言表。
急匆匆赶到医院现场开庭,迎面走来一位老人,满脸微笑,却胡子邋遢:“你好,法官,我是原告。”
“病人情况好吗?”我冷冷地问。
“医生刚给她打好针。”老人突然嘴唇微颤,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悲伤。他真的想要离婚吗?我的心里突然有了疑问。
“法官,我的妻子病重,怕是不行了……她想名正言顺地与前夫埋在一起,这是她的心愿。所以……”周围的人影不断穿梭,老人背过身去,我突然明白了。
开庭是简短的,妻子只能躺在病床上,偶尔用手指摆动着表示意见,丈夫时不时看看床边的盐水瓶。法律在这场格式化的庭审中显得多余,当事人成了自己的法官,法官却成了这场爱情的见证人。轮到最后签名,书记员将笔交给病床上的她,她那枯萎的手努力支撑着,如同一个人走上了独木桥,却怎么也稳不住。
“……还是按手印吧。”胡子邋遢的丈夫捧住妻子无力的手,重重地——重重地——暗红的手印赫然纸上,那是一朵雪地里的梅花,从此寂寞绽放。
关上卷宗,我走出病房,走了好几步,才觉得如释重负。这是一种怎样的深情啊!
忘不了病床上的那朵梅花,忘不了老人欲说还休的哽咽。在恩怨沉浮的案件中,我忽然明白,有一种爱,可是反过来看,有一种离婚,可以比结婚更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