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查出肺癌晚期,海燕就决意和男朋友分手,“幸好我们没结婚,他的婚姻状况能保持清清白白的”。但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海燕还是等待他下个最后裁决,她总觉得他早就是她的亲人了,还会对分手说“我做不到”。
同样从贫困家庭出来,两人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相依为命,同甘共苦,不能分割。但电话中的沉默时间比说话时间长得多,海燕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人是很现实的,有时候真的都能成假的……”
北京春天的阳光明晃晃的,因为针灸埋线止疼效果不错的海燕,脸上没显病态,肺癌转移到骨头、肝、脾、胰四个器官的肿瘤在我们的谈话中不是忌讳的问题,爱情的突然消亡比死亡更令她绝望。她说,她只想要他在最后时刻帮她把梦做完,即使是假的也不怕……但是,从今年1月底到现在,他再没露面,包括海燕盼望的谎言。
{1}
在北师大上研究生的海燕,本来准备去年10月结婚的,是他执意要求的,他比海燕还认定5年的爱情早到了结果的时候。因为肚子疼持续不好,海燕在去年年初在北医三院做了个B超,检查结果上写着:“Ca待查”。Ca是钙的化学符号,海燕问医生,“我得的是结核?”医生说,“那是癌症的意思,但是现在很难说”。海燕再问:“如果是癌症,也是早期吧?”医生摇头:“要是就是晚期了……”
海燕始终没说知道自己确诊为肺癌晚期全身转移时的心情,虽然医生明确告知,生存时间还剩下三个月。因为当时有他在身边,他搂着她说,“咱不治了,回九江养着去”。
九江是他工作的地方,从海燕得病开始的每个假期他都过来陪海燕,就像过去几年在武汉的每个周末,他们都在一起。海燕上课,他就坐在旁边的教室看书,没课的时候就去不要门票的公园,早上在学校食堂吃饱,然后一直坚持到晚上再回学校食堂,为的是少花钱。除了在同宿舍的同学那里见过就餐时拿回的优惠券,海燕只去过一次“肯德基”,那是因为搞促销,晚上八点以后鸡翅能买一送一,海燕在那次吃过一对半价鸡翅……
海燕说,有一次放假前,他给她洗被罩,她坐一边给他织围巾,他第一次告诉她童年的孤苦,海燕觉得,自己突然有了一种责任,觉得已经嫁给了他,要认真地心疼受过那么多苦的他……繁华生活中贫瘠而安然的男耕女织,停止在了几年前,成为她至今唯一仰仗的回忆画面。
{2}
海燕的家也在农村,为了供她上学,家里花光了本来准备买房的钱。她得病之后,每月打工挣五百元的弟弟告诉父母,“姐治病借的钱,我挣钱还”。海燕不忍也根本没有办法指望湖北农村的家人。
因为已经转移到骨头,海燕平躺和坐都会很疼,只能蹲着。靠着止疼药,也靠着他每天晚上的电话,海燕熬过了几乎熬不过去的关。
海燕在今年一月完成了6个周期的化疗,但是检查的结果是肝脏上的转移癌肿仍旧长了不少。小细胞性肺癌是肺癌中毒性最高的癌症,比手术刀跑得还快,所以没有手术的可能,而化疗的无效显然堵死了另一条路。根据教育部门规定,大学只负担一年的治疗费用,海燕发现肿瘤转移加重时,担负期限已经临近。
就在这一连串挫折出来之后,他离开海燕回单位上班,上火车时打过多个电话,只有一个意思:刚分手就开始想她了……海燕觉得一切都没那么可怕了,因为有他,已经从清贫中走出的他,现在是大学老师了。
“我们恋爱5年,5年里我们几乎没喝过咖啡,奶茶,连便宜的小饭馆都很少去,黄鹤楼就在武汉,我们没去过,因为门票贵。有一次我们经过班尼路,他喜欢上一件红格子的衬衣,一看价钱要120元,没舍得买,当时我一套最贵的衣服也就50元。第二天我自己去了,买了那件衬衣给他送到宿舍,回来的时候我的同学都说我傻。我没觉得,真的,我自己受委屈没什么,我就觉得不能让他受委屈……
他是学理科的,文字能力不强,每次他发表论文,都是我一字一句帮他改,临毕业找工作,正是我考研前一个月,我们找了间小教室,我在下面听,一点点纠正他的措辞和表情,我怕他失败。”
和所有爱情中的女孩儿一样,海燕在舍身中享受着,在奉献中幸福着,她没想过回报,只是像一股执意要流淌进干枯土地的泉水,舍身与奉献都是本能。包括现在,她只是希望见他一面。
{3}
其实从海燕得病,她就感到了他的细微变化,习惯于心疼对方的海燕始终用“他不善表达”和“说话方式不成熟”解释着对方的不妥,直到他突然间不再打电话,就是复查结果出来后的几天。海燕打过去总是别人代劳,再后来干脆换了号码,消失得结结实实。
海燕的谈话中,唯一的一次流泪是说到他电话中的话,“你别以为我是轻松的,活着的比死了的还要痛苦”。海燕说,被亲人认定的死亡比任何医学的定论都更令她绝望,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从心理上已经和她阴阳两隔了。
海燕的事情被报纸报道之后,同情她处境的北京普祥医院把她接了过去,医生开出的中药、实施的针灸埋线治疗居然使海燕从难耐的骨转移疼痛中解脱出来,食欲逐渐恢复,脸上有了青春的颜色,虽然化疗后长出的头发还很短,仍旧遮掩不住原来的秀气。海燕思路清晰,谈吐不俗,和其他癌症病人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对死亡的畏惧,有的只是求生,而那个生和那个远在九江的男人有关,因为他的存在,癌症的险恶变得渺茫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消失使海燕的生失去意义。
和我谈话时,海燕已经托同学让他退还留在他那里的东西,几年间写的信,还有那条亲手织的围巾。海燕说,那些以前写给他的信足够陪她过完最后的日子了。至于自己应该退还他的东西,海燕实在想不出来,除了一个玩具小熊,5年之中海燕没有任何礼物。每当有些对他的微辞,海燕都要求我们关上录音机,她担心任何一点情绪会威胁到他的未来,她允许我们知道的只是一个无助女孩儿的自言自语。
早就有人说过,爱情是可以替代的,而亲情不能。海燕糟就糟在她遇到了一段不能替代的感情。
海燕说,她从恋爱开始重情轻友,怠慢了原来的同学,没想到的是,现在是她没怎么付出的同学竭尽全力在帮助她,包括照顾过她的北医三院护士,素昧平生却全力提供治疗的北京普祥医院。
其实她要求的不过一个时间不长的假象,哪怕他心猿意马,粉饰杜撰都无所谓。5年的感情连一个短暂的哄骗都换不回吗?我们和海燕一起开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