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尔德
〔梗概〕快乐王子的塑像立在一根圆柱上,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他满身贴着薄薄的纯金叶子,一对晶莹的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城市的上空。他的朋友们六个星期以前就到埃及去了,但是他还留在后面,因为他恋着那根最美丽的芦苇。
他飞了一个整天,晚上他飞到了这个城市。看见了那座塑像,便飞下来,停在快乐王子的两只脚中间。他打算睡觉,但是他刚刚把头放到他的翅膀下,忽然大大的一滴水落到他的身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他仰起头,快乐王子的眼里装满了泪水,泪珠沿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的脸在月光里显得这么美,叫小燕子的心里也充满了怜悯。
“你是谁?”他问道。
“我是快乐王子。”
“那你为什么哭呢?”燕子又问。
“从前我活着的时候,”王子慢慢地答道,“我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白天有人陪我在花园里玩,晚上在大厅里领头跳舞。花园的四周围着一道高墙,我就从没想到去问人墙外什么样的景象,所以臣子都称我做快乐王子。我死了,他们就把我放在这儿,而且立得这么高,让我看得见我这个城市的一切丑恶和穷苦,虽然我的心是铅做的,我也忍不住哭了。你看,远处小街上那一所穷人住的房子。一扇窗子开着,我看见窗子里有一个女裁缝坐在桌子旁边。她的脸很瘦,又带病容,指头上满是针眼,正在那儿绣花。屋子的角落里,她的小孩病在床上。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他母亲没有别的东西给他,只有河水,所以他在哭。燕子,燕子,小燕子,你肯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钉牢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并不喜欢小孩,”燕子答道,“去年夏天,我停在河边,有两个粗野的小孩,就是磨坊主人的儿子,常常扔石头打我。”然而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的忧愁,叫小燕子的心也软下来了。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那所穷人的屋子,朝里面看去。小孩正发着烧在床上翻来覆去,母亲已经睡熟,因为她太疲倦了。他跳进窗里,把红宝石放在桌上的顶针旁。
燕子回到快乐王子那里,把他做过的事讲给王子听。他又说:“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王子说。
天亮以后他飞下河去洗了个澡。他把城里所有的公共纪念物都参观过了,还在教堂尖顶上坐了好一阵。
月亮上升的时候,他飞回到快乐王子那里。他问道:“你在埃及有什么事要我办吗?我就要动身了。”
“朋友们在埃及等我,”燕子回答道。
“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说,“远处,在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阁楼里。他埋着头在一张堆满稿纸的书桌上写字,手边一个大玻璃杯里放着一束枯萎的紫罗兰。他的头发是棕色的,乱蓬蓬的,在写一个剧本,可是他太冷了,没法写字。炉子里没有火,他又饿得头昏眼花了。”
“我愿意再陪你待一夜,”好心肠的燕子说,“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唉!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王子说,“我就只剩下一对眼睛。它们是用珍奇的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他可以用来换钱买食物、买木柴,好写完他的戏。”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燕子说着哭起来了。
燕子便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往穷学生的阁楼飞去了。屋顶上有一个洞,小燕子便从洞里飞了进去。等到那专心致志的学生抬起头来,那颗美丽的蓝宝石已经在枯萎的紫罗兰上面了。
第三天晚上,燕子来告别。王子说:“你不肯再陪我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燕子答道,“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一定要离开你了,不过我决不会忘记你,来年春天我要带回两粒美丽的宝石来偿还你。”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王子说。“她的火柴掉在沟里了,它们全完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那么她的父亲便不会打她了。你就照我吩咐你的话做吧。”
小燕子便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把宝石轻轻地放在她的手掌心里。“这是一块多么可爱的玻璃!”小女孩叫起来;她一面笑着跑回家去。
燕子又回到王子那儿。他说:“你现在眼睛全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不,小燕子,”可怜的王子说,“你应该到埃及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燕子说,他就在王子的脚下睡着了。
第二天他整天坐在王子的肩上,给王子讲起他在那些奇妙的国土上见到的种种事情。
“亲爱的小燕子,”王子说,“你给我讲了种种奇特的事情,可是最叫人诧异的还是那千千万万的人的苦难,再没有比贫困更不可思议的了。小燕子,你就在我这个城的上空飞一转吧,你告诉我你见到了些什么。”
燕子在这个大城的上空飞着,他看见有钱人在寻欢作乐,乞丐们坐在大门外挨冻。阴暗的小胡同里,饥饿的小孩苍白的瘦脸没精打采地望着污秽的街道。在一个桥洞下面躺着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一起取暖。可是看守人硬把他们赶进雨里去了。
燕子回去把看见的景象告诉了王子。“我满身贴着纯金,”王子说,“你把它一片一片地啄下来,拿去送给我那些穷人吧,活着的人总以为金子能够使他们幸福。”燕子照着做了。孩子们有了面包,脸色透红,高兴地打闹着。
随后雪来了,严寒也来了。可怜的小燕子仍然不肯离开王子,他只有趁着面包师不注意的时候,在面包店门口啄一点面包屑吃,靠拍着翅膀取暖。最后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的气力只够他再飞到王子的肩上去一趟。他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跌在王子的脚下,死了。
这座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奇怪的爆裂声,原来是王子的那颗铅心已经裂成两半了。
第二天大清早市参议员们陪着市长在下面广场上散步。他们走过圆柱的时候,看见了快乐王子的像。啊,快乐王子多么难看!脚下还有只死鸟。他们命令把快乐王子的像拆下来,放在炉子里熔化。可是那块破裂的铅心怎么也熔化不了。便把它扔在一个垃圾堆上,那只死燕子也躺在那里。
〔赏析〕这是王尔德最著名的童话之一。那耸立在高高的圆柱上的“快乐王子”并不快乐,他终日忧愁,不时流下难过的眼泪,他环视全城,看到的是贫困、饥寒、丑恶和不公平。童话融幻想与现实于一体,一方面对贫富悬殊、善恶颠倒的社会现实作了有力的揭露,另一方面又通过幻想塑造了两个富于同情心、勇于自我牺牲的形象——快乐王子和小燕子。
作者通过巧妙的情节安排,以悲凉的抒情的笔调渲染出一种伤感的悲剧气氛,在丰富的想象中包含着微妙的哲理,在美好的愿望里交织进哀怨的感情,使作品读来余味无穷。
〔作者简介〕奥斯卡·王尔德(1856—1900),出生于都伯林。爱尔兰诗人、戏剧家、童话家。十九世纪末英国唯物主义的倡导者。他的童话集有《快乐王子集》,包括九篇童话。这些童话凝聚着作家美好善良的情感,想象丰富,构思巧妙,文辞优美,情理交融,既是童话宝库中的优秀之作,又是非常精美的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