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李双程男54岁●采访人:记者申丽洁
她走了,带着牵挂和依恋
我的爱人走了,带着无限的牵挂和依恋。她叫张连青,一个美丽而善良的女人。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她的一举一动,让我内心充满了酸楚和痛苦。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常常半坐在床上,对着镜子,细心地梳理着由于病痛而没有长齐的头发,有一次我发现她正留恋地看着我,许久许久,眼里满是溢出的泪……
我对不起她,我的妻子。作为一个男人,我没有保护好她,没有能挽救她,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而无能为力,这将是我一生永远的痛和无尽的悲伤。尽管旁人都是轻描淡写地劝我,安慰我“生死由命,谁也没有办法,不要再去想她了”,但是这深深的内疚将会伴随我的一生。
三年来,我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离我而去,就像自己的骨肉陷进了沼泽地里,一分一秒地往下陷,陷了三年,我在她身边哭着,叫着,牵着她的手,茫然无助地顾盼着周围,希望能有人帮我救救她,但始终没有人能救她。眼见她无奈地挣扎着,抱着对生的渴望,紧拽着我的手,她想爬出沼泽地,她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和忧伤。就这样挣扎了三年。她体力消耗殆尽,她一天天下沉,一天天被淹没,最后整个人陷了进去,没了顶,没了声息……我茫然地看着她陷进去的地方,一切就这样成了永远……
她得的是乳腺癌,是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不经意间发现的,到医院一查便是晚期,自从发现这病的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尽管三年多来求医问药,花去了十几万元的医疗费用,但终未能挽救她的生命。她带着遗憾和依恋,离开了她所牵挂的人。她走了,就这样走了。
原本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乡下城里都有房子,还有生意,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她和我辛苦了半辈子,苦尽甘来,正可享受天伦之乐。可突如其来的病痛把一切美好打得粉碎。从此,我和她一起走上了漫长而艰辛的求医问药之路,度过了三年难忘的刻骨铭心的岁月。
这三年时间里,我和她大部分时间是在市中心医院度过的。在医院手术、化疗、放疗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和她如同在渺无人烟的沙漠里跋涉、挣扎,总企盼能看到一片绿洲。对于她病情的发展和不断恶化,我瞒了她三年。
我曾躲到无人的角落痛哭流泪,曾无数次仰望苍天祈祷救救她,我曾背着她向医院书面申请无偿捐献我的身体器官,以换取医生的重视和精心救治。我忍着悲痛和无奈,心里滴着血流着泪,当着她的面却装得若无其事,吞咽着苦涩,有说有笑,给她安慰,给她勇气,朝夕陪伴着她。而她,同样以坚忍的意志,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坚持着对生命的渴求,奋力挣扎着。
这几年,我们相依为命,互相搀扶,她的起居洗漱、吃喝拉撒、搓澡梳头、泡脚修甲,我都悉心照顾。为了她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和果蔬,几年来,我走遍了市区的大街小巷,有时要倒几次公交车才能买到。冬天怕凉,我常把给她买的熟食揣进怀里,争分夺秒地送给她,看着她吃,看着她高兴。原本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做下去的,如今这些却不能再做了。
当年神圣的小女孩成了我的妻
我和她是13岁认识,18岁恋爱,24岁结婚,转眼半生已过,爱妻已成故人,我不相信。我总觉得这是一场还没醒来的梦。
记得13岁那年,我上小学六年级,班里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穿着朴素大方,尽管衣服和书包上都有补丁,但补得很整齐,很干净。她文静地坐在教室里,在众多衣着肮脏的男生中,她犹如一朵待放的鲜花,显得那么高贵和典雅。
那时班里有二十几个男生,三个女生,她最小,最干净。我那时是文艺班长,每次敲罢预备钟领唱歌,男生大都一窝蜂地乱喊,洋腔怪调,而这个小女生的声音显得尤为好听,她能很认真地将整个歌曲唱完。
她家住的村子离这个学校有十几里路远,她是寄住在姨妈家来这个学校上学的。她学习用功,不多讲话,常常将钢笔杆顶着一边白白的面颊想问题,做作业。班里的男孩子都觉得这个小女孩很神圣,只有一个结巴嘴男生欺负过她一次,结果让几个男生狠狠揍了一顿。
每次班里打扫卫生,她都干得汗流浃背,不管男生女生都愿意和她一组干活。她的作业经常在全班传看,干净、工整。那时候,在班级里她是一朵出水的小芙蓉。她就是我的妻子张连青。
那时候,由于生活困难,交不起学杂费,加上在姨妈家吃不饱饭,上完了六年级,她便辍学了,回了十几里路远的家。从此,我们很少见面。
18岁那年,我高中毕业,在家当生产队长。吃过中午饭,我准备去敲钟让社员上工,忽然见一个大姑娘骑着自行车从我身边过去,我一眼便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我,远远地对我笑了笑。我不知怎的,热血一下子蹿上了头。
是她,是那个神圣的小女孩,只是比过去大了一号,又多了一种18岁女孩的妩媚和动人。
那是夏天,我只穿了一个大裤衩,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脏得不得了,再看远去的大方、洁净的她,心里惭愧得要命。
正当我跑回家中,木然地洗了把脸,准备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时,她让别人来叫我了,说她的自行车坏了,让我到她姨家帮她看看。我一阵风似的跑过去。
在她姨妈家的树荫下,她正俯着身子摆弄着自行车的一个脚踏,细细的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我十分麻利地接过车帮她修理,她在一旁给我递着工具。猛然,我和她的眼睛相遇,那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明湖,已不见13岁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读不完的美丽和青春。那双摄人心魄的大眼睛瞬间震撼了我18岁的灵魂。从此,我们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