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理由忘却那一地纷纭的落红。静寂的时光里,我披着微凉的月色,在异乡湿润而陌生的空气中,怀想着你推门而入的第一个细节。
这是一个平常的秋夜,这同样是一个我生命中不能忽略的秋夜。草丛间闪烁着偶尔的鸟鸣,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倔强地迎风而立,放送着时断时续的芳香。铿锵的夜无声地穿行,冷冷的铁轨寂寞地伸向远方。月台上的灯光和面孔模糊着,在记忆中侧身而过。我陷在忽明忽暗的走动与嘈杂中,慢慢地展开那不可知的迢遥征程。向南、向南。在车轮的旋转间,我灵动的妩媚与缱绻,像蝶一样蜕变而出,先于我的身体而抵达。
我于黎明之前来临,好奇与新鲜引领着相见的方向。灯光辉映之中,每天的瞩目已清晰地变成没有选择的具像。你仍在白日梦中人为地制造黑暗,那么的逼真,但我清楚地知道,你的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明澄。该以怎样的姿容出现在你的面前?渐渐浮现的幻影在一分一秒的等候中生动起来,你真切地姗姗而出。
一种穿透始终的静。我懂得这不是叙述的时候,就让那些杂乱无章壅塞于胸的语言像羊儿一样,暂且在心灵的原野上放逐,牧羊人的鞭儿在轻轻地挥舞。远方有叱咤的惊雷辚辚而来,沉默有时候是最复杂的倾诉。
好久没有雨了,是你带来了雨。你说。我的眼中蒙上一层水汽似的淡淡的惊喜、矜持与忧伤。没有雨的秋天虽然爽碧而不愁人,但是,会让人的忧思无处依附与释怀,那种饱满而充沛的等待,比一场真正的秋风秋雨还要肆虐而灾难。我安静地坐在你的视线里仿佛就是为了让你专注的目光来来回回地逡巡与打探。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雨。一滴,一滴,敲在渴水的土地上。一条条清澈的溪流沿着光滑的玻璃窗欢畅地游去。我们痴痴地看着那雨,看着烟尘中飘忽的思绪,守着那份共同的默契。纷扰的凡尘被轻轻地遮掩在房门外,一切都凝滞于奔走的时光,凝滞于无言的观望,你并不流畅的气息环绕着我,新鲜而陌然,触手可及,却又近得那么遥远。
门翕的声响很轻很轻,我却分明看到了花瓣纷纷坠落,以曼妙的舞姿完成生命最后的粲然。一个经典的故事从高潮走向尾声,会不会续接另一段意想不到的开始?缓缓地,夜幕四合,虚拟的观众匆匆离去,汇入喧嚣的人流。你是其中最自然最像观众的一个。还能要求什么呢?我也应该卸掉或戴上另一个面具了,露出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扮相和不易察觉的本色。我义无反顾地背转身去,一些想法坦诚得令自己都不知所措。
一段又一段噙满渴望的日子,都在玄想中兀自凄楚着美丽着。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的云絮,聚散成不一样的云雨。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之下的花朵,流溢出不一样的姿色。有很多知交可以选择,但是,与你相遇,是我命运中哀艳的一劫,躲也躲不过。尽管星星善意地提示着背弃的方向,但是,我仍以远离的方式向你靠拢。清晨的微茫中,迅疾的风雨早已心平静气。街衢、里弄重又热闹起来。寂寥的黄昏过后,该有多少怡红快绿零落成泥。在季节和视觉之外,我听到涌动的萧萧落木。这一生一次的秋,令我敏锐而多思的心灵圆润饱胀、潸潸沉沉。昨夜的残梦已远,乍起的阵风旋舞,匆匆埋葬了谁的清狂?
分别像将熟的果子,在最高的树隙间等待着一只看不见的酥手。我们小心翼翼地擎着那细弱的枝蔓,用目光怀旧,惟恐惊落那不堪负重的别离。为了移开我的注意力,你努力找寻着旁不相干的话题。在一处环形的栅栏边,你让我仰起头来。我不假思索,顺从地向上望去。啊,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画面呵。圆形的屋顶上碧波万顷,怒涛翻卷中,薄如蝉翼的霓裳蹁跹飘荡。这不是《山海经》里美丽的传说《精卫填海》吗?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慑惊呆了。海潮拍岸的轰响俯冲下来,一种眩晕。我虔诚地仰起脸,承接着无以名状的喜悦和惊奇,长长地凝视。似乎有一点点哀婉,一点点悲壮。我仿佛也跟随着飘了起来,在无人的视线里,自由自在地翔舞。然而,我沉重的翅膀缀满太多责任、爱、痛苦、坎坷和一些不应有的奢侈、欲望,它总是带着我在迎临飞翔的时候,沉沉地下坠,沉重得像此刻我心中经久不息的喟叹。精卫是幸福的。我多么渴望被无边的蔚蓝严严实实地涵覆与包融,甚至溶解或者融化。这果决而温情的殉葬。即使不能填平这苦难的渊薮,索性就化为一滴水吧,时刻游弋于你的海洋。我望了望你,这许多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反反复复地假设,反反复复地否定,这一切都是谁的错,我本是个执拗而孤傲的人。道路往往在不留神之间通向深幽,神秘是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是不是到了分别的时候。灯红酒绿的光阴已经走远,再韧性的坚强也柔不过命运的一声长叹。挥手。甚至无须以手臂作别。像一匹绝尘而去的,飞扬起帅性的长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