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前十一页的时候,我的脸,突然地红了。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字母,组合起来,恰恰是“xiaoyu,Iloveyou.”我的手颤抖着,将一百多张细长字条上的英文字母组合起来,而后一个词一个词地艰难读下去。
大四那年,为了更好地考研或是搞毕业创作,宿舍里其他三个女孩子纷纷搬出去租房住。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我反而觉得欢喜,想着因为作息不一致,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失眠,终于可以慢慢地治愈了。
可惜清静的日子没有过几天,便被楼下刚搬进来的一群大一的小男生给扰乱了。初入大学的新鲜和自由,让他们一个个像是吃了兴奋剂,不仅把中午的睡眠给大方地砍掉了,就是晚上,也需得把卧谈会开到12点之后,方才会恋恋不舍地蒙头睡去。
起初出于礼貌,我会拿锁敲敲角落里的暖气管,示意他们小声点。这样的暗示倒也起到了一些作用,他们很快地便把声音降到了最低。但毕竟是一群刚从高考的重压下爬出来的毛孩子,再强的自制力这时也不管用了。像一锅沸腾的水,即使泼一勺凉水,他们的一腔热情照样是化作灼人的水汽,不停歇地冒出来,且大有一番要把锅盖顶掉的气势。
终于在被失眠折磨得心力交瘁的时候,决定下楼去狠狠地给他们一番教训。
那天我气势汹汹地把门敲开的时候,四个着了迷彩服的小男生齐刷刷地探出头来,一言不发地笑望着我。我看他们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努力地忍住笑,板起面孔,严厉地警告他们:以后再这样没日没夜地大声喧哗,小心我告到你们辅导员那儿去,也请你们把旺盛的精力分给有失眠痛苦的师姐一点好不好?又是齐刷刷的一声:“Yes,madam!”还带了标准的军礼。几日来的愤恨和烦乱,终于在这四个小毛孩的幽默里,化为乌有。转身离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冲我喊:“师姐,祝你今晚睡个好觉。”我笑了笑,却没回头,径直上了楼。
是回到宿舍照镜子的时候,才想起刚才竟是忘了换掉水红色的睡衣,就下楼去训他们了。尽管这睡衣不怎么暴露,顶多是添了几分的妩媚与妖娆,但想起楼下小破孩们的殷勤和呆痴,还是倏地羞红了脸。
以后的两天,果真是立竿见影地有了好转。一过十点,便有一个温厚沙哑的嗓音出来一本正经地告诫:师姐要睡觉了,大家都别说话了。这样一句命令之后,总会有小声的嬉笑,而后便安静得只有木板吱呀的声音了。
很感谢这样一句话的情谊,让我能够在即使很晚才能辗转睡去的时候,也能保持一种平和舒缓的心态,且尽可能地沉下心来,准备迫在眉睫的研究生考试和毕业油画创作。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画,听见有人小心翼翼地一下下敲门,我头也不回地高喊“进来”。那声音停了片刻,却又犹犹豫豫地响起来。这才趿拉着拖鞋,漫不经心地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的男生。是他略带羞涩地一笑,继而喊了声“师姐”,我才从他有些沙哑的嗓音里,想起这是楼下宿舍里的小师弟。怕他看见自己乱糟糟的宿舍会忍不住大笑,便倚在门口直截了当地问他有什么事。他又是羞涩地一笑,弯身从一旁的地板上抱过一个大大的保温杯来给我。我疑惑地接过来,刚要问这是什么,他却噔噔噔地跑下楼去了。回到宿舍里打开保温杯外层的盖子,看见内侧贴了张纸条,有很内敛很沉稳的几行字,写着:师姐,这是我和舍友们新发明的“爱心牌牛奶”,用薄荷煮成的,医生说睡前长期饮用,可以治疗顽固性失眠。收下这份爱心,好吗?———二楼的康白。打开第二层盖子的时候,牛奶的清香哗地一下子浸润五脏六腑。心,也像是乳白色牛奶里飘着的一片片薄荷,碧绿,清澄,温润无比。
在康白熟悉的“命令”里,轻轻啜饮着他送来的爱心牌牛奶,突然间觉得,楼下四个小男生偶尔“犯了规”的吵嚷声,听起来竟也可以音乐般的悦耳和舒适。
以后每晚的八点,康白总会准时地代表他的舍友把牛奶送过来,且拿走昨天的保温杯。无法阻止他们的这份好意,又不能简单地用钱来补偿爱心,便也唯有“礼尚往来”地买一些零食让他捎回去,回复一份爱心。杯盖里的小纸条,是另一种关爱,让我喝着牛奶的时候,会觉得有深一层的温馨和幸福。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因为优异的成绩,我被保送本院设计系读研究生。同时,我的油画也进入了最后的润色阶段。为了庆祝自己的成功,且对楼下小师弟们的鼎力相助表示感谢,我打电话过去,约他们一起吃饭。接电话的小男生却是在我说完后,一脸茫然地问了一句:什么爱心牌牛奶啊?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我亦是迷惑了片刻,便忽然地明白:那一日日让我安眠的牛奶,其实是康白一个人偷偷地煮了,又借了舍友们的名义送过来的。而我,却是很粗心地,忽略了这样一个小男生的心。
第二天,康白再送牛奶过来,我便拦住他说:“康白,以后,就不麻烦你送牛奶了。谢谢你和舍友们一直这么照顾小渔姐姐。过几天,因为我要帮导师给一个公司设计广告,所以就在导师楼下租了一间房子。”对面的康白盯着手里淡蓝色的保温杯,竟怔许久,才慌慌地问了一句:“那,小渔姐姐,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住?我接着给你送。”我转过身去,没回答他的问题,却是问了一句:“康白,你,多大了?”“20岁。”康白急急地答道。我微微笑着,装作不经意地加了一句:“比我男朋友小四岁呢!”
我转过身来的时候,才发现,康白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走掉了。我听见楼下有男生站在阳台上,发泄似的“啊———”地大吼。而夜色,只是水一样轻轻晃动了一下,便又回复到先前的静寂。我慢慢搅着滚烫的牛奶,想小孩子的心,终究还是不要对它太温柔的好,否则,只会伤得它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