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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一岁的那年冬天,朱七七穿着黑色的短裙,裹着不知哪里搞来的羊毛披肩,指甲涂满暗暗地紫,在漫天飘舞的雪花里用力的把靴子踩在洁白大地,用力的把年少轻狂踩在大地上,她的长发散开,透明的忧伤爬满肩膀。
七七,看镜头啊!
朱七七恍然应声转过身去,二十一岁在照片里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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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一生中只有一次二十一岁,在那之后,你必须变得庸俗!朱七七似乎很有预感地在日记本里写下这句看起来是废话的话,最后用力添加上一个惊叹号,暗地里带着一种愤世嫉俗地姿势。在此之前的朱七七有很多理想,有很多野心,她甚至想过拥有一架自己的直升飞机,虽然她坐车都会头晕。二十一岁以后的朱七七毕业了,工作了,有了第一双超过5CM的高跟鞋,她很识时务的成熟了,烫很正常的发型,化很淡雅的妆,这让她身边所有的人开始放心。
叛逆女孩朱七七成功地转型为良家女子。自从她跟赵年恋爱后,她身边所有的人变得更放心了。赵年鼻梁上永恒地架着副金边眼睛,永恒的在任何人面前保持微笑,永恒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在和赵年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朱七七偷偷给阿雅发短信:跟我吃饭的这个人是一只海龟。当然那顿饭吃的很友好,双方在愉快的气氛里都含蓄表达了可以再一次吃饭。最后一道餐后红酒上来,朱七七皱了皱眉头,赵年微笑着说,女士喝红酒可以养颜,朱七七端起酒杯咽了下去,天知道,她从小喝酒心巧克力都会醉的。赵年送朱七七回家,车上朱七七掐住虎口掐了忍了很久还是晕车了,终于在一处路口,绿着脸对赵年说,我就在这里下。赵年很奇怪,朱,你家不是在太平洋大厦吗?赵年称呼人,总是单独称呼别人的姓,海归派的毛病。顾不上取笑他,朱七七坚定地说,我就在这里下!冷汗在脊背上,痛不欲生,甚至没有力气说下面一句:不让我下我就吐在你车上。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确定赵年肉眼看不见的树丛里,吐完青山吐绿水,整个世界清静了。
阿雅很佩服朱七七的身体恢复能力,这个人穿着大睡衣拎着巨大的一包巧克力敲开了她的门,容光焕发的说,阿雅,来我们八卦一下。
朱七七最好最好的闺中密友阿雅,窝在沙发里嚼着巧克力为她横向的纵向的分析了海归男子赵年各种性价比。她们曾经不过是同一所学校不同系别毫无关系的两个女子,只是毕业后都选择了落在这座南方的繁华城市里,当初太平洋大厦推出这套金钻小户型的时候,她们在售楼处偶然遇见了,发现彼此比较面熟,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亲密起来,并买了对门,女人的友谊很诡异,一旦好上了,便变得如同一个父母所生,手足相亲。阿雅是学经济的,这让对数字迟钝的朱七七有了一个很好的经济助理。阿雅说这里是CBD商务区未来房价必定升值,朱七七就说:买了!阿雅说,等息还款比较适合当下我们的贷款方式,朱七七就说:等息了!阿雅说,七七,你二十六岁了,应该嫁人了,朱七七就说,嫁了!
阿雅在四年后,在这座别人的城市,第一次看见朱七七有些时空交错的感觉,她不能确认人潮拥挤的人群里,那个穿粉色高跟鞋,烫空气灵感烫,白色套装的优雅女子就是当年外语系的坏女孩朱七七,直到朱七七向她走来,瞪着眼睛嘴巴蠕动半天,方……方……
“方雅”阿雅报上名字。天啊,你是经济系的方雅!朱七七用手搭上她的肩膀,热情似火摇晃起来。确实是朱七七,只有她才有这么浓烈的摇晃人的姿态。她定然是记得我的,阿雅心里默想,定然是的,她不记得我也是记得经济系的。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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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你没事吧。
当朱七七和阿雅嚼完一大包巧克力舒爽地洗完澡刚睡着之时,赵年的问候不切时宜的响起来。朱七七大脑迟钝想了半天,没事的,就是忽然想起有个文件没拿,回公司拿文件了。
朱,你真敬业。赵年纯洁的让人想哭。
朱七七挂掉电话,翻身入梦。在梦里真的梦见自己在公司加班翻译文件,空寂的办公楼里,灯光幽暗,彻骨的冷,窗帘细碎地抖动开,窗外月色寂寞,有人的脚步从远而近,却看不见人影……
“陆祖华!”朱七七在梦里喊出这样一个名字,然后座起来,打开房间所有的灯,喝一杯牛奶,她摇了摇脑袋,我在哪里?我在喊谁?后半夜她没有睡,开了CD,坐在阳台上,看着天慢慢的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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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七七有的时候会说出很奇怪的字句,她会莫名其妙的问阿雅,你说这个城市的树多们累啊,一年四季的绿,没有冬天,没有落叶,不烦么?
阿雅笑笑,那么你自己不累么,一年四季的高跟鞋。
朱七七白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办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阿雅笑她,朱小姐你从事什么黑道行业啊?
去,去,去,若是换工作绝对不要去外企了,真没个性。
同学,你们公司算人有人道的啦,我有个朋友在一家台湾公司,连裙子的长度都有规定呢。阿雅安慰她。
阿雅,我们去流浪好不好,做吉普赛人,可以在肚皮上打环,穿拖地的长裙子,朱七七端着咖啡杯陷入自己的遐想中。
你去吧,我还要供楼呢,我会祝福你的。阿雅受不了她这种间歇性假象症。
你好,方。赵年像一个表一样的准时,从来不迟到。自然地坐在了朱七七的旁边,永恒微笑,永恒彬彬有礼。他没有说,你好,朱,这说明他把朱七七当自己人,我们只有对外人才会表现最礼貌的客气。
他礼貌地等待女士们把咖啡喝完,三个人去吃西餐,赵年对西餐有习惯的喜好。
阿雅旁敲侧击的询问赵年的背景,喜好,家庭等等,这也是朱七七开不了口的问题,对她说来,她永远搞不清楚什么样的男子是适婚对象,她只会问人家是什么星座啊,对村上春树作品的看法啊,火星到底适合不适合人类居住这种没谱的问题。前几年没心事去爱去喜欢,忙于工作,和计算在这个城市如何扎下根来,身边来来往往好些人,喜欢她的却等不得她尘埃落定,慢慢都鸟散而去,这几年,有些情商了,却总是嫌这个太没气质,那个太没情趣。遇到赵年也是傻人有傻福,坐同一个航班,赵年坐在她边上,看见起飞的时候邻座女子奇怪的把嘴长很大,平稳飞行后很冒昧地问她,小姐,你为什么要把嘴长大。朱七七有点烦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丢出一句:防止耳朵疼。你可以吃口香糖的,赵年递过一根口香糖。
哦,谢谢。她心里生起一些感激。
你是否可以给我的你的电话号码,落地以后,赵年问大嚼着口香糖的朱七七。他眼神很纯洁,可以看到底。
赵年也是知道,这次朱七七带了女友来算是个阶段性进展,倒是表现的很从容自然,有问必答,真诚而实在。餐后红酒又上来,朱七七皱着眉头喝下去,愉快散场。
七七,你不是不能喝酒吗?回家后阿雅问。
我有什么办法,那只海龟说红酒养颜!朱七七有点委屈,好像那杯酒是赵年逼她喝下去的。
看来你是真的蛮在乎他的哦,这次朱大小姐真想嫁人了。哈哈哈,阿雅取笑她。
去去去,回你的房子,少在这里烦我,朱七七被戳到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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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年真是一个优质男人,除了过于呆板外也没什么缺点,朱七七这么觉得。也没所谓,再磨几年便不会那么愚蠢地问别人怪异的问题了,都是在外国时间呆太长,傻头傻脑的单纯。看见路上有废弃的罐子废纸什么的定要过去拣起来丢到垃圾箱;开车从来都是先让别人一路下来花双倍时间;在电影院里会忽然起身给边上的人说:先生请你关掉手机。任凭朱七七在边上把他胳膊捏紫,朱七七出来说他,关你什么事?!你拣垃圾我不管,你管人家打电话干吗?你还是一个国际警察啦?蹬蹬蹬赌气走了,丢下赵年楞在那里,彬彬有礼地委屈。时间处长一些,朱七七便不再追究这些,随他好了,心里退了一百步,虽然有些隐忍,却不再计较琐碎的事情。
和赵年相处久了,慢慢朱七七发现,自己以前是假装淑女的,和赵年在一起慢慢真正规矩起来,可能有些累,却也有益,在公司表现的越发优雅得体,升了几级,快意江湖。有一次,蛮隆重的吃饭后,赵年忽然握着朱七七的手,那一瞬间,她几乎认为他准备求婚了,心狂跳着不知自己是否准备好,赵年说出口的是:我们一起生活吧,朱七七低下头来,小声应了一声:哦。
他总是这样理智的生活,一步一步的,谨慎的,冷静的,包括爱情。
自然是朱七七搬过去,交代了阿雅帮她把房子租出去,阿雅挺高兴地看着她收拾东西,朱七七说,我走了,你清静了。赵年没想到朱七七那么多书,各种各样地几个包裹,索性脱了西装赤脚爬上书架。
有一张照片从书里滑到地上,漫天飞雪中,二十一岁朱七七穿着黑色的短裙,裹着不知哪里搞来的羊毛披肩,指甲涂满暗暗地紫,她的长发散开,透明的忧伤爬满肩膀。
赵年拿起照片,看了很久,忽然问朱七七,真美,是谁给你照的?
朱七七停下手里的活,身体细微地颤抖,大脑变得模糊起来说,一个朋友。
赵年看着那张照片,看着照片里二十一岁的朱七七,这个人一定很爱你。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漫天飞雪里,所有的伪装被这句轻巧的话敲碎,一片一片的,他看见朱七七靠着门软软地下滑下滑,她一个字一个字说: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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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头埋在阿雅的腿上哭的天崩地裂一般,阿雅淡淡地坐着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关于那个人那段青葱岁月的故事。朱七七的悲伧超过了阿雅的想象,她本以为朱七七在二十一岁的那场爱恋早以过去,所有伤痛早已痊愈,原来她那么着急逃离那座城市,原来她这些年风月不惹,原来她收敛所有的光芒和张扬不过是在极力地极力地掩埋一场爱的记忆。她掩埋不了的,因为她是朱七七,因为她在二十一岁时候那场爱情倾国倾城,惊天动地。
二十一岁的朱七七,海藻一样的长发纠缠在陆祖华的胳膊上无所顾忌,张扬而热烈。
陆祖华,经济系最耀眼的男子,迷人而优秀,阿雅喜欢过他,很多女孩都喜欢过他的。他与朱七七的爱情曾经光芒而耀眼让每一个人嫉妒而失意。阿雅不知道他们之间最后发生什么了,总之那个漫天飞雪的冬天后,人们散去,所有的故事都流失在岁月里。
终于朱七七哭完了,阿雅说:你可知,陆祖华也在这个城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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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班同学聚会,他来过的,他三年前就在这里了。阿雅淡淡地说。
朱七七的嘴巴长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摇晃起阿雅的身体,像要摇出一个未来。当初你那么坚决的抛弃他,为什么现在你要找他?阿雅依旧淡定。
我要找他我要找他!朱七七在心里尖叫,在这个尘世总有一个人在你心里永世不灭,哪怕是他名字都会让其它人面容模糊,声音低微,低的什么都不想看见,不想听见。
那个人从来不让她喝酒,知道她吃酒心巧克力都会醉;
那个人教她坐飞机的时候把嘴巴长大,那样就不会晕机;
那个人知道她晕车,坐车的时候总是用力用手压住她的虎口,说那样会好受一些;
那个人说:七七,你前生肯定是吉普赛人,那么波西米亚的美丽。
那个说:七七,看镜头,看镜头……
那个人知道她所有的细节,从灵魂到身体。甚至甚至在那个冬天来临之前,她和他有血脉相连,这是一个她自己的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玩笑一样的问过他:我们要一个小孩好不好。他笑笑说:我还没有准备好,这么着急嫁我啊,便过来捏她的鼻子。她闪躲开了,用最快的速度切断了和他的一切关系,那么坚决,在下完最后一场大雪之后,朱七七摇摆着身体从医院出来,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是的,我们都没有准备好,当初相爱的那么匆忙,离开的那么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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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这里。你什么都知道。她用哭红的眼睛看着阿雅。
因为,我爱过他,而你抛弃了他,你还想再抛弃他一次吗?阿雅声音里有坚硬的冷。
我抛弃了他,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朱七七喃喃地说,她不再计较这些了,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阿雅,她几乎用哀求的声音和她说话。
七七,你想想,三年了,你们在一个城市却从来不曾遇见,你想想是不是上天注定你们不会相遇啊,阿雅说。
我不管上天还是入地,我要他电话,你给我。朱七七脸上所有温婉散去,表情坚决,她身上忽然凝聚了强大的力量,上天算什么,注定算什么,她用最后的力量拨了他的电话,彷若前生的声音:
七七,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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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潮汹涌的路口,人们看见一个女孩在奔跑着,奔跑着,她要去哪里?她在呼喊谁的名字?路边的树木,深深浅浅的绿。风中谁的泪滴,滴滴落在回忆里。
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