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母告诉我,我只是她们领养的孩子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是块烂泥,马路边的一块烂泥,没人要的。
那时我十三岁,之后养父母离婚了,我曾经的一个家,分裂成两个,而这两个家,于我等于零。我寄宿在学校,他们每个月把钱打到我的卡上,直到我十八岁。我不想做烂泥的,我一分钱也不乱花,很努力的读书。
当十五岁的我,开始暗恋好友子乐的妹妹子欢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是只癞蛤蟆,因为子欢是白天鹅,一只美丽又骄傲的白天鹅。我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我是癞蛤蟆的。于是,虽然我们在一起总是玩得很开心,但我总要故意装出一副非常厌烦的样子,我常常说,你怎么又在这啊,一边去。
十八岁那年,我好不容易才考取了北农大,而子欢却可以在高二就考到北大。我想,我没有办法改变我是一只癞蛤蟆的命运了。
大学里,我很少笑,因为,只有幸福的人,才会有最开心的笑容。但我认识了常常微笑着的青柠。她是我在大学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异性朋友。
和青柠的交往一直是若即若离,不像是普通的朋友,也不像是恋爱中的男女。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只是听听歌,聊聊天,聊到有点伤感的时候,我会抱着她,我喜欢抱着她的感觉,安定,温暖,好像抱着一个亲人。有空的时候,我就会去找她,她不在的时候,我就等她,一直等,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甚至一整晚。没有人知道,我要的只是那份温暖。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那只白天鹅,想起我们在一起时,我故意离她远远的。而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真的越来越远了。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可她在天上飞,而我却在地上爬。子乐说她正在准备考研,而我却想着毕业后打份工养活自己,上大学贷款的费用,还等着我去还。
毕业后不久,青柠就很顺利的找到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这在北京,对一个刚出校门的人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这需要运气。而我,却一直是不走运的。半年后,我决定要回家,回到那个我生长的那个南方小城。那天,我很平静的对她说:我要回去了,这里,不适合我。说这话的时候,青柠睁大了眼睛很惊诧的看着我,的确,对她而言,有点突然。而我真正的原因在于,天鹅总有回家的时候。只要能偶尔看到她,于我就是心满意足。
我在候车厅等车,也等着青柠来,来送送我。我想最后再抱抱她。车快到站的时候,她来了,推着一个大箱包。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要和你在一起。很柔和的声音,却坚定而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我没有说太多的话,一路上紧紧地牵着她的手,而她一路甜甜的笑着,疲倦的时候,依偎在我的身旁,静静的睡着。她的长发有点凌乱,却依旧淡然清逸,这个女孩,我真的爱上她了吗?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舍不下她。
从北到南,我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我联络到子乐,我知道在省城他有一处住宅暂时空着。我和青柠背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子乐的面前,我还看到了子欢,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看到子欢的那一刻,我牵着青柠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我居然有点慌乱。子欢抿着嘴笑,递给我一杯水的时候轻轻的对我说:你的女朋友,很漂亮。说的时候,她幽幽的看着我,有那么一秒钟,我在她眼里看到了失落。青柠,白皙,清秀。的确是有着一份不张扬的美丽。
子欢真的是长大了,与过去是多么的不一样。以前,她总是喜欢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掰,喜欢手舞足蹈的比划,然后,自己就笑得花红柳绿。可是现在,她却一直很安静,不言不语,笑也是云淡风轻。这让我觉得不自在,尽管我在与久别的子乐滔滔不绝的聊着。
我和青柠就在子乐那住下了,子乐的房子很大,近两百个平方,对一个习惯了住二十个平方小屋的人来说,真的很大。有一个会赚钱的老爸,子乐,子欢他们什么都不用愁。而我,一切只能考自己。我要尽快找份工作,找一处地方租住下来。我不喜欢,也不习惯依靠他人。我要努力,要有自己的房子。 因为,还有青柠,我不能让她陪着我四处漂。
如火的夏天,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翻腾在每条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而我和青柠就一直在这股热浪中折腾。从早到玩,我们各自骑着一辆叮叮当当的破脚踏车,忙着找客户销售,忙着为客户作售后服务,忙着处理那些没完没了琐碎的事。
在断断续续打了半年工之后,我们开始自己创业。那个属于我们自己的阵地,简陋得只有几张二手的办公桌,一套也是二手的旧沙发,招了两三个人一起做,也是来了去,去了来,没有一个坚持到底的,我们忙得焦头烂额。很辛苦地熬到月底,扣了费用,发了工资,业绩差的时候,剩下的钱还不够交房租。那个时候,我们每一天的每一餐就只能吃着最便宜的馒头和稀饭。
青柠,人比黄花瘦。却依然有着最恬静的微笑。她在稀饭里放绿豆,放红薯,放南瓜,放各种可以放的果蔬,杂粮。看着我呼啦啦的喝完,问我,放什么味道最好,我说,把你放进去吧。青柠说,好啊,那把你也放进去,我也要把你吃掉。我们嬉笑着抱成一团,然后翻滚在从地摊上淘回来的廉价却漂亮的针织地毯上。
白手起家,真的是很难,我们一直很拼命,很拼命的工作,可是,我那个可怜的小公司还是奄奄一息,没有什么起色。但我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我想我差的只是一点运气。这个小公司,没有让我赚到钱,却让我踏踏实实的成长起来。我是自信的,青柠一直对我说,我是她的潜力股,她永不放弃的潜力股。
偶尔,我们会与子乐聚聚,在他的生日,或者他的婚礼的那些场合,子欢总是会在的,很多次,她是请了假,从她工作的城市远远的赶了过来。子欢还是那么活泼,说个不停,笑个不停,她一直是二嫂、二嫂的称呼青柠,那么亲亲热热,仿佛视我如与子乐一般,是她亲爱的哥哥。只是当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的笑容会瞬间黯淡。
我的生日,子欢寄过来一副漂亮的十字绣,绣的是碧海蓝天,而我的名字是小海。很难想象这个粗枝大叶的女孩子安安静静刺绣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夜里,我搂着青柠的时候,青柠用手在我的脸颊上轻轻的抚摸着,喃喃的对我说:子欢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感觉她好象很喜欢你。我说,怎么会呢,你以为她也象你那么傻啊。
青柠是很傻的,她总是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她不会知道,每一次与子欢短短的相聚,子欢灿烂的笑容,子欢瞬间的落寞,都会长久的留在我的心里。我觉得自己有点恍惚。子欢,好像是很多年前埋在我心里的一粒种子,一直悄无声息的生长在土壤里,现在开始慢慢的发芽了。我和子欢,好象从来没有开始过,却又仿佛已经开始了。
一直记着子欢的生日是在冬天,我想也应该送她点什么,想了很久,也只是拨了一个电话,就问候一下吧,象个哥哥那样。我对她说生日快乐,她的声音缓慢而忧伤:等你的电话很久了,你,可以陪陪我吗,我回来了。
子欢是漂亮的,她不仅漂亮,还有着出众的气质,当她身着一袭宝蓝色长呢大衣,披条宽大的白色围巾,象一阵海风一样从一辆红色的士里面卷到我面前时,我看到过往的路人都惊艳的看着她。我想起了那副碧海蓝天的十字绣。
也不知该去哪里,我们只在青山路,来来回回的走,也不说话,子欢只是不停的往手心里哈着热气,搓着手。就那样走着,一路上,我都有一种冲动,好想牵着她的手,好想把她揽到我的怀里,好想让她知道这么多年对她的思念。可是我没有。 南方的冬天,是湿漉漉的冷,我们的眼里居然都有了那些湿湿的东西。直到我把子欢送上了另一辆红色的士,我说过的话,也只是那一句:生日快乐。子欢说,我很快乐。笑却凄然。
子欢走了,我的泪也汹涌而下。原来,我和她一直是没有距离的。而现在却隔着千山万水,那千山万水是另一个女子不可辜负的情深义重啊。
两年后,子欢出国留学,在一个遥远而浪漫的地方,普罗旺斯。子欢说,那里长着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会让她有很甜蜜的梦,而且美梦会成真。
我知道,有时候,你最爱的那个人,不一定会在你身边,而在你身边的这个人,一定是最值得你爱的。
我和青柠,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不仅够大,还甜蜜而温馨。青柠说过我是她永不放弃的潜力股,我怎么会令她失望呢。我还是早出晚归,还是很辛苦,每天出门,我都要微笑着回头看看,目光所到处,是家,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