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洋葱的梦里,一直会出现一幕又一幕的奇怪场景。但是每一个梦里都有那棵香樟。直到有一天,她梦见在学校那棵粗壮而茂盛的香樟树下,小司背对着她,手上戴着一个骨镯,回过头,依然是干净纯粹的笑容,只不过面色苍白,再看土地,已经被手腕上滴下的血染成一片殷红,洋葱蓦然惊醒,坐起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走到露台上,看着一片凄黑的城市,惟独有手里的烟星星点点,洋葱掉下泪,那么伤,那么美,那么辛辣。
她醒了,想起来,小司,你在哪?
认识小司之前,洋葱在一家叫“地震”的酒吧里工作。她从小就是孤儿,在孤儿院里,养成了她孤僻、冷漠的性格,上了大学,她抽出课余时间学了DJ,学了调酒,便不费力地在酒吧里找到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在她看来,这样远比整天拼死拼活地做家教强多了。
洋葱跟小司就是在“地震”认识的。那天晚上正好她上班,在喧闹噪杂的音乐里,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异样,便自顾自的停止了打碟的声音,她四处张望着,终于在人群中找到小司,干净,纯粹的脸庞,冷峻的眼神,浅浅蓝的暗格衬衫,洋葱坏笑了一下,一个不常来的人,该不该去稍稍捉弄一下他呢?她走过去,近乎挑衅地说道:“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小司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东西。他看见洋葱胸前的工作牌,说:“女DJ兼调酒师,能否给我调一杯叫做‘洋葱’的酒?”洋葱笑了,“故人已来,岂能慢待?”她嫣然一笑,转过身,拿了一个极漂亮的杯子,倒了一杯度数颇大的白酒,回过头,依然笑靥如花:“专门为你调的,就叫‘洋葱’。”她妖妖地点起一根狭长的“七星”,夹在指间,笑瞇瞇地望着他。看着他近乎变态地吞下一口“洋葱”,眼泪立马被呛了下来,她笑到呼喘不上气,小司却不生气,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你好,洋葱,我是小司。”洋葱把烟头掐灭,伸出涂着黑指甲的修长的手指,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好。”
校园里的那棵香樟似乎又茂盛了些,洋葱躲在树阴下,认真地写下一句,我是洋葱,可我却没有眼泪,洋葱知道,自己的身家,自己的条件,这样的季节的确不应该发生任何的故事。
有一天中午,她正在宿舍摆弄着她的床铺,听见底下,有人喊:“洋葱,洋葱。”她听出来是小司的声音,连凉拖都没来得及换就跑下去了,看见小司拿着两个饭盒,“洋葱,吃饭去么。”“好啊。”他们走到香樟下,打开饭盒,洋葱把她最讨厌的洋葱挑给小司:“我不喜欢吃这个的。”小司挠挠头:“哦,对不起噢,你叫洋葱,我还以为你爱吃。”小司挑出一块洋葱放入嘴里嚼了两下,便毫无掩饰地吐了出来。洋葱不解地看着他,小司脸红到脖子根:“我从来不吃洋葱的。”不知那天是太阳刺眼,还是洋葱刺鼻,洋葱的眼泪“哗”就下来了。小司开始手忙脚乱,语无伦次:“洋葱,你怎么了?是不是怪我了,没事的,我把洋葱都吃掉。好不好?好不好。”小司看着洋葱楚楚可怜的模样,一下子就动心了,他说:“洋葱,让我为你吃一辈子洋葱,行么?”洋葱的泪就那么止住了,可还是冷静地说了那么一句:“我是洋葱,我会让你流泪的。”小司说“我不怕。”洋葱默默地低下头,浅浅地笑了,“小司,有你,我已足够。”
香樟变得是这个季节最茂盛的时候了,洋葱由于自己和小司的工作,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浅浅淡淡的天空下是他们明亮而盛大的幸福。
小司是个画家,他的唯一梦想便是开个画展,这要求对个画家来说,真得一点都不过分,小司总是喜欢搂着洋葱坐在台上,跟她说着他的画,他的香樟。
洋葱跟小司在一起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涂指甲,不再穿吊带,不再化浓妆,甚至于,她辞掉了那份收入不菲的工作,而去当了家教,每天城东城西的跑,明晃晃的太阳下,是她粲然的面庞和穿着白T恤干净、透明的背影。
每天她回到家,小司总会给她熬好了汤,汤是用了三个小时煲出来的,油而不腻,她周六休息一天,总是在背后抱住小司,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问:“小司,我们认识多久了?”每周问,每周问,直到有一天,小司回答:“宝贝,我们认识快两年了。”
是啊,时间匆匆,快两年了,从大二到大四,香樟树的叶子落了又长,长了又落。
洋葱偷偷地攒了五百多块钱,拿着钱去打一对手镯。她听小司说过,他最喜欢藏饰,最喜欢骨镯。洋葱跟老板说:“我要订做两只藏饰骨镯,一只刻上小司。一只刻上洋葱。老板答应她让她三天后来取。这三天间,洋葱每天都喜气洋洋的,走路都像安上弹簧一样,每天都冲着小司傻傻地笑,小司就拍拍她的脑袋:“宝贝,五天之后,我让你笑个够。”五天之后,是他们认识两年的纪念日。
三天之后,她去取手镯,手里拿着沉甸甸的,她走在那条街上,看见了一个极似小司背影的男子,她盯着那个男的看了好半天,直到他搂着一个女人进了宾馆时,她看到他的侧脸不是像,而是就是。
洋葱听得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她跟了上去,跟着他们进了宾馆,她静静地问前台小姐:“请问,小司在这儿订了房间。”“您稍等。”甜甜的声音让洋葱听起来那么厌恶,“是的,3楼,302。”她静静地走到302门前,自我安慰到:他们只是在谈公事不是么?
门是虚掩的。洋葱笑笑,这个小司,这么粗心,谈公事也不知道关门,她贸然推门,小司跟那个女人抱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场景。洋葱站在那儿,雕塑一般,小司终于看见她,脸色变的苍白:“洋葱,你。”洋葱反过神来,“没事啊!我只是来送你喜欢的手镯。”她递给小司一只手镯,小司不接,洋葱的手一下子就松了,手镯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洋葱跑出去了,在回学校的路上,她一直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面上,是泪还是汗,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站在那棵熟悉的香樟下,洋葱觉得一切都好无奈,忽然,一片香樟叶从树上掉下来。她想,现在正是香樟茂盛的季节,怎么会有落叶?
当天下午,她就听到了消息,两天后,小司会举办个人画展,而两天后是他们的纪念日。
洋葱去了小司的画展,只不过小司不知道而已,她一直躲在小司看不见她的地方。直到最后,小司推出他的一幅最得意的作品。茂盛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白T恤的女孩子,眼神纯净,画的末尾还有一个小小的名字:洋葱。画展的庆功宴上,小司并没有拿出香槟,而是拿出一瓶无商标的酒,他说:“这是我最爱的酒,名字叫‘洋葱’。”
她终于心软了,晚上,她拿出钥匙,开了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腻腻的,一直粘在嗓子上,发涩发干,小司静静地躺在地上,血渗入地板缝里,他手上还戴着那个手镯,已经被血染红,伤疤朝外翻着,像婴儿的嘴一样,触目惊心,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和一个精致的盒子。
洋葱,对不起,那女人答应帮我开画展。
只有我开了画展,赚了钱,才能娶你。
对不起,洋葱,小司对比起你,不要把我的手镯拿下来,那上面有你的名字。
我知道,我再也给不了你干净的手镯,所以,我离开。
小司
洋葱摘下手镯,那上面刻着的竟是小司的名字,那天匆忙,给错了是手镯,洋葱苦笑着,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个戒指,上面有个小钻石,熠熠发光,她拿起来端详了老半天,发现戒指内环里刻着小司爱洋葱几个字,眼泪就行突然间被辣到一样,顺着脸颊,滴在地板上,洋葱起身去了那个充满着幸福的小厨房,打开了那个开关,她笑了,静静地躺在小司的身边,两个带着手镯的手牵在一起,洋葱的眼泪弥漫在刺鼻的气味里,静静地,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