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1126年)冬天,金兵第二次渡过黄河,杀奔开封。
宋钦宗手忙脚乱地调兵抗敌,加固城防,号召各地义军都来开封勤王护驾。然后他还发了一道很奇怪的圣旨:“得金人过河之报,虑细民不易,放免本月公私房钱。”
放免,意思是免除。
本月,这个月。
公私房钱,公房和民房的租金。
这道圣旨意思是说,金兵已经渡过黄河,老百姓又要遭殃了,为了能提前减轻大家的痛苦,朕特意免除这个月的房租,无论公房还是民房,本月租金一概免除。
大敌当前,宋钦宗为啥要减免房租呢?当然是为了收买人心,为了让老百姓感受到来自大宋朝廷的温暖,将来金兵打进开封,市民不至于投敌卖国。
减免房租就可以收买人心吗?假如是房东减免房租,当然可以收买房客的人心。可宋钦宗并不是房东,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是房东和房客的共同主人,他下令减免房租,而且是将公房租金和民房租金一起减免,房客当然高兴,可是房东呢?开封城里那些靠出租房租过日子的业主怎么办?本来人家每个月都有租金进账,皇帝老人家一声令下,这个月的房租突然鸡飞蛋打,作为房东难道就没有怨言吗?
从常理上推想,房东应该会有怨言。不过不要紧,在北宋开封,特别是在北宋中后期的开封,由于地皮金贵,房价高昂,住房自有率非常之低,房东比房客少得多,有房户比无房户少得多。拙著《千年房市:古人安心成家指南》考证过,北宋开封一百万人民,有房的不到十万,出租房屋的不到一万,皇帝减免房租,会让一万人报怨,另外九十万人却很开心,可见开心的占主流,有怨言的是非主流。
现在我们想象古代,老觉得当时地广人稀,居住不可能是问题。实际上,在任何一个朝代,在任何一个发展阶段,安全、安定、交通便捷、环境优美的地段都是稀缺的,都是普通人买不起的。宋朝经济繁荣,商业自由,城市化水平在整个古代中国空前绝后,大城市的房子并不比今天更好买,住房自有率甚至比今天还要低。北宋名相韩琦说过:“自来政府臣僚,在京僦官私舍宇居止,比比皆是。”绝大多数官员在开封都没有房,文武百官租房居住的比比皆是,更不用提普通百姓了。
正因为城市中租房的很多,所以宋朝皇帝为了展示仁德的一面,经常减免城里的房租。大家如果不信,请看《宋史》、《大宋诏令集》和《宋会要辑稿》是如何记载的。
宋太祖开宝二年(976年),宋太祖亲征北汉之前,“宣开封府霖雨不止,放京城人户一月房钱。”因为开封一带阴雨连绵,下诏免除开封市民当月的房租。
宋仁宗在位时,“尝因京师大疫,蠲公私僦舍钱十日。”因为开封闹瘟疫,下诏减免公房和民房十天的租金。
宋英宗在位时,“诏州县长吏,遇大雨雪,蠲僦舍钱三日,岁勿过九日。著为令。”下诏全国各州各县的地方官,以后每年遇到大雨大雪等坏天气,各地均可减免三天房租,但是一年当中减免房租的总天数不能超过九天。
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八月十二:“在京有房廊屋业之家,近来多以翻修为名,增添房钱,往往过倍。日来尤甚,使编户细民难以出办,若不禁止,于久非便。自今后京城内外业主增修屋业,如不曾添展间椽地步者,不得辄添房钱,如违以违制论。”开封城里的房东见房价飙升,房租也跟着水涨船高,借翻修房屋的名义,将房客赶出去,涨下一拨房客的租金。宋徽宗很生气,禁止房东乱涨房租,如果没有翻修房屋,租金却涨了,将对房东处以重罪。
宋徽宗政和八年(1118年)九月初八:“访闻东南被水州县,居民屋宇被淹浸者,往往迁徙他处,下户失所,不能自给。应被水州县曾经淹浸人户合纳官私房钱,截自迁出日,并特与免纳,候复业日依旧。”徽宗听说东南一带闹水灾,很多对外出租的公房和民房都被淹了,房客们被迫搬到别处,但租金仍要缴纳,于是他下旨减租,禁止公房出租管理者和民间房东再收被淹房客的租金。
以上这些动不动就减免房租的好政策,一直延续到南宋。南宋风俗宝典《武林旧事》第六卷有载:
都民素骄,非惟风俗所致,盖生长辇下,势使之然。若住屋则动蠲公私房赁,或终岁不偿一鐶。诸务税息,亦多蠲放,有连年不收一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