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润找了一个也只有一年多警龄的年轻警察换上便装开车。这个年轻的警察驾车技术很好,拉着萧润和贝宁前往紫云岭。开了三个多小时,在一处岔道上,向西是紫云岭,向东是霞云岭。萧润他们走上了向紫云岭龙宝峪的路。
一上这条路,景色大变。路是新铺的砂石路,路两侧栽满了苍松翠柏,都是一人多高,远望,连绵不绝的葱郁山岭,上面罩着几朵白云,整个儿一幅“三山环抱”的景象。车越向山里开,越觉得气雄势壮。贝宁脱口说道:“哎呀,这不是我老爸说的那有皇陵之胜的地方吗?”
萧润正翻看着手里的地图,头也没抬地说道:“这里叫上英水,再往前才是紫云岭,紫云岭的中段是刘阴子家所在的龙宝峪。”
贝宁回想起来,父亲曾经在这里进行一个项目前期的地下文物勘察,当地的乡政府、县政府多次到家里来,还带了许多土特产当礼品,大都是些山野菜之类的。礼品中只有一部古旧的山志和族谱的合编引起了父亲的注意。当时,父亲要给钱,来人说什么也不要。父亲收下后,研究了许多天,写了一篇论文,说金朝的海陵王完颜亮的墓地不在紫云岭龙宝峪。紫云岭那么好的风水,金世宗不会把他埋到那里,如果要找完颜亮的墓地还得向别的地方找。后来,听说父亲在一个项目的可行性报告上签字了。以后,再没有紫云岭的人到家里来了。再后来,父亲和母亲吵架,就是因为母亲将这本书以两万元的价格卖给了董行介绍来的南方一个倒卖文物的。弄得父亲又筹集了三万元将这本书买了回来,然后“捐”给了所里,得到“奖金”一万元,实际上不赔不挣。但是,从此父母再不说话,直到母亲出走,父亲搬家。
有了这段回忆,眼前的风景再好,贝宁也没了兴致。
车子快临近村庄的时候,树丛后明显是一些拆掉的房屋,还有刚打了地基而后又停了的建筑。
前面就是紫云岭的龙宝峪了。但是,如此出名的大村,却看不到几户人家。
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了刘阴子的家。说是“家”,实际上就是临时搭建的石头棚子。刘阴子没在家,刚走不久,只有他的姐姐在,她本是嫁到外村去了,因为家里没人,才来照看一下。萧润贝宁便和他姐姐聊了起来,她们告诉他姐姐,说刘文瑞发现了重要文物,有立功受奖的机会,他姐姐高兴得流下眼泪,说:“前年,我父亲得肾病去世了,家中没有收入,文瑞只好辍学到城里打工。不幸的是母亲又得了癌症,已经扩散到肺部,到了晚期,为了交住院费,他只好卖血,完了,还要干搬钢琴那么重的活儿……可能文瑞又到医院看我妈去了。”
刘阴子为什么面色惨白,贝宁这才知道原因。原来他是卖血为母亲治病了。聊了一会儿,她俩有意将话题转向壁画,而对山洞壁画的事,刘阴子的姐姐一无所知,看那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萧润打量了一番这简陋的屋子。正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骨灰盒,上面的墙壁挂着一幅老人像,知道这是刘阴子父亲的像,便问道:“文瑞父亲的骨灰怎么还不安葬,摆在家里是当地的风俗吗?”
刘阴子的姐姐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说道:“我们家在那山上承包了一块山场,突然之间合同不算数了,说是改胜地墓地风景区。要把我父亲的骨灰盒埋在山场,需要修建一座塔,栽六棵树。乡里说照顾我们,不收我们占地费,只要土地证费用1888元。可是,就这1888元我们也拿不出,何况还要修建一座塔!为了顾全大局,我们把房子拆了,到现在还没房住。有修塔的钱,我们把房子也盖上了。要不是住在这里,条件这么简陋,冬天阴冷阴冷的,我父亲也不会那么快就去世了。”
说着,刘阴子的姐姐禁不住哭了起来。
贝宁零零散散地听说过搬迁赔偿的事,便问道:“那你们拆房子搬迁,要得到很多补偿啊。”
“说是一平方米给860元,可是到现在了一分钱也没见到。”刘阴子的姐姐又是气愤不平。
这时,萧润在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墙角,发现了一个麂皮口袋,她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怦”、“怦”地跳了起来,打开袋子一看,果然是一根紫箫和一管长笛。顿时,那夜的箫声回响在耳际。她是一个冷静而又讲究实际的人,但此时,却感到一种虽然缥缈但又实实在在的美好。
她把那紫箫递给贝宁,问道:“你能听出它的声音吗?”
贝宁也注意到了萧润把紫箫拿出来,她顺手把那长笛抽出来拿在眼前看,长笛的尾部有一道皱裂的纹路,这肯定会变调走音,基本上不能用了。但细看,这只长笛还是那种精品,油光锃亮,年头不浅了。她又接过萧润递来的紫箫,仔细查看,同样也是精品。她试着吹了吹,虽然学键盘乐的,对吹奏乐器不在行,但吹出简单的音调还是可以的。然而,只是简单的几个音调,萧润就感到这声音很熟悉,说道:“那天的夜半箫声,就是这根紫箫吹出来的。”
贝宁全神贯注地吹着陌生的紫箫,倒没有什么感觉,没和那夜半箫声联系起来。听萧润向刘阴子的姐姐问道:“大姐,你家是这里的老住户吗?”
“是啊。不过,我父亲1949年就离开这里,参加了建工局,我母亲也在建工局所属的子弟学校当老师,是教音乐的,有时还教体育,会打太极拳。1962年的时候,上级号召返乡度困,父亲响应号召,就又回到这里了。文瑞随母亲,受母亲的遗传,笛箫口琴都会,太极拳也会。上学的时候,经常在做完作业后,半夜三更自己跑到山坡上去吹一阵。”刘阴子的姐姐说道,“可惜,没有好老师指导,否则,考个剧团多好。”
贝宁想起来那夜半的箫声,那充满诗意的气氛,但她心里清楚,那只是一种气氛,是一种情调。她听得出,那吹奏缺少基本的音乐训练。但是,萧润把这紫箫和那夜半响在自家院墙外的箫声联系在一起了,贝宁不由得猝然一惊。她隐隐约约觉出,那只手为什么出现在墙洞里了,父亲就是在这个什么胜地墓地的项目上签了字,收取了古书,那就是贿赂。天呀,难道那只手,竟是刘阴子放在那墙洞里,恐吓父亲的?这也太可恶了。但是,贝宁心里怎么也对他恨不起来,厌恶不起来。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后来又道歉了,而且,因他对工作的认真负责,贝宁还残留着好感。那夜半时分缈缈的箫声,作为一种美好因素还留在她的心里。
于是她问道:“刘姐姐,你家种葫芦吗?”
刘阴子的姐姐一激灵,呆了一会儿,脸上挂上了泪,说道:“你们怎的知道这事?”
“那你家就是种了,而且种得很好。”萧润接话。
刘阴子的姐姐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贝宁忽然灵光一闪,说道:“姐姐,我们刚才进屋的时候,已经看见了你家房顶上摆着许多切开的葫芦,还有,院子那边拉着一条长长的铁丝,挂满了葫芦条,我知道那是晒的葫芦条干菜。”
刘阴子的姐姐抽噎起来,说道:“如果没有那些葫芦,我妈妈也不会病重,如今,她就是病在这葫芦上了。”
贝宁着急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姐姐,你就告诉我们吧,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我这萧润姐,告诉你实话吧,她是警察,可以帮助你的。还有,我爸爸虽然是个文化方面的小官,可他是市政协委员,经常能见到市里的首长。你要是有冤屈,不怕递不上状子去!”
“那行!”刘阴子的姐姐抹了一把眼泪,说道,“走,我带你们看看去,你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两人跟着刘阴子的姐姐走出房门,来到院里。这时萧润才注意到,果然,在那石板盖的屋顶上,摆满了各种形状的许多葫芦,还有切开一半的葫芦,那就是瓢了。刘阴子的姐姐抄起一根木杆子,捅下两个瓢来,只见那瓢上面有字,一个上面是“福”字,一个上面是“寿”字。她们还感觉到,这个瓢握在手里很光滑。萧润用瓢来浍水,感觉这比那种普通的瓢好得多。贝宁问道:“姐姐,是不是有的瓢上面还有个‘禄’字?”
刘阴子的姐姐回答说:“我妈这个人,又怪,又犟,就是不往上做那个‘禄’字,说不鼓励刘家的人当官。”
萧润琢磨了许久,问道:“这样的瓢能卖多少钱一个?”
“起码五元。”刘阴子的姐姐回答。
“也就是四五角钱。”
“你家一年能产多少个葫芦?”萧润接着问。
“这二年,能产1000多个。如果有一半做上字,一年差不多收入10000元。可是,我妈那人很怪,她不多往葫芦上做字,连配方都不告诉我们,说一定要等彻底成功,登记了专利,才让我们大面积种植。结果,我妈选的那个说是风水宝地中的‘朱雀’的地方,是此次项目必征的土地,我妈当然不同意。后来,大队雇的推土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平整土地,将我家的1000多棵葫芦全推了。我妈知道后当场就昏了过去。那地是我妈为了种植葫芦整出来的,种子是培育杂交优选的,光线、土壤、肥料,都经过几遍整治了。”刘阴子的姐姐幽幽地说着,看来,她对那葫芦也有很深的感情。
“那他们赔你们多少钱呢?”贝宁问道。
“说起来气死人,是按玉米棒子的产量赔的钱!而且大队还说照顾我们,给我们换了一块平整得多的土地。可是我妈说,你就是赔偿多加1000倍,也不值那块地的钱。从那之后,我妈一病不起……”说着,刘阴子的姐姐又抹起了眼泪。
“你怎么知道有金色的葫芦?”刘阴子的姐姐诧异地问。
“有人给她送了一个,确实漂亮。”萧润说道。
刘阴子的姐姐不错眼珠地打量着贝宁,喃喃地说道:“像,长得真像田教授,你就是田教授的闺女吧。这个项目,就是一次田教授喝酒后,对大队和乡里的干部们说什么风水宝地,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三山环抱、二水分流,乡里和大队才去南方招商的。”
贝宁有些尴尬,说道:“刘文瑞说错怪了我爸爸呢。可能这里还有别的内情。再说,我爸说的是风水,他一个搞考古的,必须懂得一些风水知识,才能进行调查发掘。”
“我没说怪你爸爸。我怪的是那些乡里和大队的人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刘阴子的姐姐解释道。忽然,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用有些游移不定的眼光望着贝宁和萧润,问:“文瑞真的把那金色的葫芦送给你了?”
“是啊!我很喜欢的。”贝宁回答说。
刘阴子的姐姐说道:“我妈今年唯一高兴的事,就是留下了一棵秧苗,结出了一棵金色的葫芦。这可和那干黄的葫芦不一样,就是干了,也是油光锃亮的。我妈还说,如果那块土地不被破坏,可能还有紫色的,甚至红色的葫芦结出来。用葫芦制作工艺品,葫芦文化就成功了。那样,我家一两年就能盖上楼。我说的是,我妈住院时把那个金色葫芦当宝贝似的,怎么……”
萧润接上了:“是啊,怎么能在这时候拿出来送人,而且是送给被当成仇人的人的女儿?这是不是阴子,不,文瑞擅自做主的?这可不利于阿姨养病啊。”
她说着,眼睛瞥了一下贝宁。
贝宁则没当回事,说道:“如果阿姨喜欢,我再送回来。”
“不,不用。我知道我那弟弟把那葫芦送你,可能就是我妈的主意。”
“奇怪!” 萧润说。
“奇怪!”贝宁接着萧润的话也说了一声。
但萧润的心里忽然一动,看来田如衡真的和这件案子有关系,这送金色葫芦和翡翠烟嘴儿不是一般的道歉,有深意在里面。没有想到,谋杀的案子没破呢,已经牵扯上许多人了。顺藤摸瓜,可能揭出一个腐败集团来。这事,得随时和李淞商量,进展情况要随时向局头汇报。老警察早提醒过,一旦有案子涉及到干部,一定要向局头报告,这是最稳妥的办法,稳定自己,稳定社会。
阴子的姐姐奇怪地看着两个姑娘,说道:“奇怪,奇怪什么啊?他把金色的葫芦送给你,肯定是我妈同意,让他送的。”
“可是,你妈为什么让他将自己用心血培育出来的葫芦送给一个并不相识的姑娘?而且里面还有一件价值不菲的翡翠烟嘴儿呢。”萧润问道。
这次轮到刘阴子的姐姐吃惊了,她惊诧地睁大眼睛,对着贝宁说:“他把那烟嘴儿也送你了?”
“是啊。”贝宁表面上回答得很随便,可心里也是疑虑重重。
“那烟嘴儿就是值钱,有一个叫董行的古董商给3000元,我妈都没卖,就这么轻松地送给你?除非……”说到这里,刘阴子的姐姐摇摇头,“不可能。”
萧润说道:“没什么不可能的。这年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看来,那烟嘴儿是你母亲给未来的儿媳妇准备的。”
她说完看着贝宁笑,贝宁这时正在想的是,怎么这件事董行伯伯也掺和了进来,难道他也常来这紫云岭?此时,听萧润说什么给儿媳妇准备的礼品,她死活也想不到那里去,一时愣住了,只顾打量那些葫芦,没有立刻否认。
她还想起来,爸爸的办公桌上也有类似的葫芦。第十一章山洞壁画的真相但是,她忽然又激灵一下,在龙家窗台上发现的人头,和那墙洞中的手是一个人身上的。无疑,从这金色葫芦来看,那做成“祖势”的手,就是刘阴子放进自己家的墙头的金钱眼的。如果那只手和人头都是刘阴子放的,那么刘阴子就是杀人犯!刘阴子竟然是杀人犯!他不但要破坏文物,破坏那壁画,而且是个杀人犯!她的心颤抖了起来。对于这样一个人,萧润怎么和自己联系起来开爱情的玩笑呢?
第三部分 寻找凶手还是追踪感情(4)
她偷瞧了一眼萧润,见萧润已经离开了“送礼给未来儿媳妇”的话题,也似乎没有把“放手”和“放脑袋”是同一个人所为当回事,和刘阴子的姐姐絮絮地说话,探讨起了搬迁补偿的问题。
“噢,原来你家以前也是城市户口,响应号召回乡的。那这次为了开发胜地项目搬迁也是有补偿的啊。”萧润不解地说,“我家搬迁一年不到,回迁给了三室一厅。”
“那是你们城里。在乡下,是大队,现在也叫村了。大队书记说话最顶用,他让搬走,马上就得搬走,有不动的,上拖车把房子拉倒,再不服,就揍你了。还有专门的打手呢,老百姓谁敢惹?乡里养了几个打手,有一个矮子,专门会打人,打死人不偿命。因为他有证,是医院给开的,打人可以白打,打死人不但不偿命,还受奖励。”
萧润和贝宁都听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呢?!”贝宁问道。
看着刘阴子的姐姐愤懑不平的样子,两位姑娘也跟着不平起来。萧润大两岁,先镇静下来。她知道刘阴子的姐姐说的也许有些夸张,但是类似的事情是可能存在的。确实有弱智打人不负法律责任的律条,如果有人利用这个律条,雇佣打手,还是个很值得注意的问题。她想要查一查。她仔细地将笛箫收进那麂皮口袋,说道:“贝宁,咱们到乡医院去看看刘文瑞的妈妈吧。他给你搬了两次钢琴,就是找不到壁画也该看看去,在那里遇见他,咱们再听他说说,把情况向有关部门反映上去。”
听这么一说,刘阴子的姐姐也不留她们了。但是,出门后,萧润觉得少问了一句话,就是那个有“打人证”的矮子的姓名。
萧润贝宁他们赶到乡医院,见到了刘阴子的妈妈,她病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们找到主治医生,才知道刘文瑞刚刚交了6500元钱,让多给他妈用止疼药,治疗的药因为没有钱买,只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