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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昂:黄金台上的千年孤独

唐 李思训 江帆楼阁图绢本 局部

公元682年,繁华的京城长安,像往日一样车水马龙,才俊云集。

多少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渴望在帝都一展风采,实现人生抱负。

这其中的一个年轻人,当他载着沉甸甸的抱负和才学从大街上走过时,没有人用伯乐识马的慧眼注视他,甚至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偌大的长安城,对这个怀才不遇的年轻人,完全没有兴趣。

人们关注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胡姬的精彩表演,古玩奇珍的光彩夺目,甚至斗鸡打球的热闹激烈……

他已经第二次落第,或许他当初的抱负和自信有多少,现在他的悲苦和失落就有多少。

百无聊赖的他,看到有人买胡琴,而且要价百万。豪门子弟们争相观看并议论,却没人舍得花如此高价购买。他毫不迟疑,出千缗购得胡琴。众人皆唏嘘。

或许,他家中殷实,或许,他爱之深切,或许……

第二天,长安依旧继续着它的繁华和热闹。

他又拿出胡琴,豪门子弟们正为这个阔少再次让他们能欣赏精美的胡琴而欣喜时,他却将胡琴狠狠地摔在地上。

响亮的声音,破碎的胡琴,目瞪口呆的观众。

他慨然叹道:“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

一下子,人们被这个年轻人的狂放不羁所吸引,再转而看他的诗文时,便觉文如其人,绝非凡品。

从此,人们记住了陈子昂这个名字。

京兆司功王适知道了,赞曰:“此人必为海内文宗矣!”

三年后,陈子昂再次参加科举,终于得中。

代表皇权威严的宫门沉重而缓慢地打开,他意气风发地向着宫门走去,好像走进这道门,就从此走进了实现理想抱负的新天地。

似乎的确如此,武则天看好他,初授他麟台正字,后升右拾遗,但其实不过是八品左右的言官罢了。你说得中听了,皇帝和大臣们偶尔当你是个人物。你说得不中听了,就当你的话是空气。

陈子昂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倒自己把自己当个人物。他牢记言官的职责,群臣有不对的,他上书反对,甚至对于武则天,他觉得做得不对,也上书反对。

一腔热血、满怀抱负,却又慷慨正直、耻于逢迎的他,最后落得个君主不喜、群臣排挤的下场,后又被当做“逆党”送进监牢。

好在武则天还念及对他曾经的欣赏,他才有幸活了下来。

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6年),契丹发兵南下,武则天又想起了了天天嚷着报国的陈子昂,他便以参军身份再次来到边塞。

唐王朝疆域的辽阔,天下的富足,开放的姿态,让无数唐朝诗人为之自信,为之讴歌,为之付出,纵然是文弱书生,也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豪情。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陈子昂

唐 李思训(传) 京畿瑞雪图纨扇绢本 局部

但做参军的他和做言官时的他遇到的处境却惊人的相似,他的意见,主帅武攸宜一句听不进去。

郁闷的空气,和郁闷的心情一起压抑着他。

出去透透气吧!

一个人扛着理想,顶着孤独,他登上千年前燕昭王为求贤而搭建的黄金台。

抬头仰视,苍茫的天空;低头远望,辽阔的大地。燕赵大地的萧萧朔风,似乎还有昔日易水送别的慷慨悲壮,但更有一股萧索寂寥。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黄金台上,任由思绪驰骋于天地和古今。

想当年的燕昭王,在郭槐的建议下,为招贤纳士而修筑这座黄金台后,乐毅、邹衍、剧辛等豪杰谋士,不远千里投奔至此。在这高台上,昭王与慕名而来的贤士们把酒言欢,共谋大业,君臣同心,燕国复兴。

昭王去了,和燕昭王一样的古代圣君,他也再没有见到。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黄金台,台上是孤零零的自己。

千年已过。

他爱的大唐,他多么渴望把自己的一生全部献给她,但像昭王这样礼贤下士,知人善任的后代明君,又在哪里呢?谁在这黄金台上为他接风洗尘,和他共谋国事呢?理解他、欣赏他的知音,和他一样有理想抱负的知音,又在哪里呢?天地悠长,人生短暂,现在没有,那么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君难觅,抱负难展,知音难觅,孤独难消。

唐 李思训 江帆楼阁图绢本 局部

览天地为经,思古今为纬,处在这广阔辽远天地中,他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大唐的命运,想到宇宙的浩瀚无极,人生的渺小有限。于是便越有了建功立业的急切,好想马上就去施展自己的抱负,但多少年的经历,又明明白白告诉他是多么的不易,希望与失望,在他的心中矛盾地碰撞。

他感觉自己能独立于天地之外,并不受它的约束,完全释放自己的力量。但事实上,那个人又能真正离开这悠悠天地而独自存在呢?想到此他便明白:与悠悠天地相比,个人的荣辱,实在不值一提。只有将自己有限的生命,融入到无限的宇宙中,才能摆脱世俗的羁绊。宇宙既然无限,他实现抱负的努力就不能停止,纵然希望在现实生活中变成失望,也会在悠悠天地中获得永生。

正是这份“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独,让他在和自己,和天地对话中觉醒和释然,所以,滑下脸颊的滚烫的热泪,实际上是他在对过去痛苦的诀别中,开启他以后人生的豁达。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正是有这份觉醒和释然,让写下这首千古绝唱的陈子昂,并没有在后来放弃他的抱负,消磨他的节操,依然为他钟爱的大唐,一次次呐喊,一次次上书,一次次奔走,在悠悠天地中,发挥人生的价值。

公元702年,陈子昂冤死狱中,年仅四十二岁。

一首《登幽州台歌》,似洪钟巨响,震碎齐梁诗风的颓废和萎靡,开启了生机勃勃,健康向上的盛唐诗风。

诗风一变,一个朝代的精神气质也随之改变。

盛唐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作者:张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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