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张作霖世家财产去向之谜
在天津市和平区赤峰道78号,有一座红顶白墙的三层洋楼,人称“少帅府”。1925年至1931年,张学良曾在这里居住,并与赵四小姐(赵一荻)结下了一世恋情。在经过多次转卖后,“少帅府”被划归国有,现在经营湘菜。
2010年,这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张作霖之孙、张学良六弟张学浚之子张闾实。张闾实在台湾与张学良相处了25年,此次来天津,就任历史文化顾问,将张氏的生活情况带回到“少帅府”。
2011年一个清爽的夏日,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来到天津“少帅府”,和张闾实促膝而谈。一件浅蓝色衬衣,休闲牛仔裤,笑起来嘴角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张闾实给人的印象儒雅而随性。他一直是本刊的忠实读者,经常看到他在微博中,对《环球人物》的报道进行点评。谈起张氏后人,他显得很自豪:“我们张家六房,没有用过张学良的名字谋利,全都靠自己努力。”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张闾实面对记者,追溯了爷爷张作霖和大伯张学良尘封多年的往事。
从“土匪”到“东北王”
“念书的时候,人家就说我是大土匪、大军阀的孙子。上历史课讲到祖父时,老师就叫我到外面去不要听,怕太刺激了……”张闾实说,小时候父亲张学浚从没告诉过他,爷爷就是张作霖。“上小学懂事后,从学校的课外读物中,我才知道,原来客厅挂的老相片中的爷爷就是张作霖,每年过年时见的大伯便是张学良。”
张作霖作为北洋军阀奉系首领,“北洋政府”最后一个掌权者,是中国近代史上争议最大的人物之一。他1875年出生于辽宁海城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从小聪明好学。但迫于家境,他卖过包子,做过货郎,还曾跟着养父学习兽医,医术远近闻名。谈起他的出身,方家野史却几乎众口一词——“土匪”。对此,张作霖自己当然不承认:“都说我张作霖当过‘胡子’,我要是拿过谁一个扫帚疙瘩,死后也要入十八层地狱,变驴变马去还人家。”可以想见,他是非常委屈和气愤的。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此后的人生,跌宕起伏、扑朔迷离,留给后人无数的谜,也让后代“长期生活在历史的阴影下”。
1895年,20岁的张作霖有了第一次婚姻,妻子赵氏比较端庄,但眼睛斜视,性格刚烈。1901年,她生下一个男婴,就是张学良。张闾实告诉记者:“《马关条约》签订后,东北社会秩序混乱,爷爷成立了保险队,自己当头,负责周围七八个村子的治安,深受百姓称赞。后来,他的队伍发展到三四百人,成了辽西一代最强悍的武装之一,这就是日后奉系军阀的最初班底,也是爷爷后来发迹的资本。”
张作霖一生共娶了6位夫人,生有14个子女。张闾实的奶奶张寿懿(音同“易”)是张作霖的五夫人,她聪颖贤惠,人们称她“寿夫人”、大帅府的“二把手”。1916年,袁世凯去世后,张作霖被任命为奉天督军兼省长。那年夏天,他应邀参加奉天省立女子中学的毕业典礼。寿懿代表全体毕业生致谢词,她娇柔的声音,曼妙的身姿,一下就吸引住了张作霖。后来,张作霖派人调查发现,这位女子身世不凡,是满族人,其父亲寿山将军是黑龙江一位民族英雄,其爷爷也是清军的一名悍将,曾在一次作战中身中12处刀伤仍不下战场。张作霖肃然起敬。不久,寿懿便嫁给了大她近20岁的张作霖。
1917年,张作霖扳倒政敌冯德麟,完全控制了奉天省的军事大权。之后,“机警过人”、“长于权谋数术”的他,在角逐东北的过程中,用一系列政治手腕,完成了统一东三省的霸业,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北王”。人们曾形容他当年的状态是“稳坐奉天,抽着烟,喝着茶,手里操控着几根线,上连段祺瑞,下连许兰洲、孟恩远。他说‘动’,就有人动;说‘停’,就有人停。”
突如其来的变故
在位于辽宁沈阳的张氏帅府东院,有一栋中西合璧的小青楼,位于帅府花园的中心,呈“凹”字形,分上下两层,一楼东、西两个房间分别是寿夫人的卧室和会客厅。因楼上曾是张作霖几个女儿的住所,小青楼也一直有个别号叫“小姐楼”。但其实,这座楼最初就是张作霖专门为心爱的五夫人而建的。张作霖的几位妻子曾异口同声地感叹:“嫁给他就嫁给了眼泪”,因为张作霖之后虽然还娶了六夫人,但10多年中,只有寿夫人一直深得宠爱,无人能及。张闾实告诉记者:“奶奶之所以受宠,和她的精明能干、智慧周到有关。她很善于协调和其他人的关系,和各位夫人相处融洽,口碑很好。”
1928年6月4日凌晨5点30分,张作霖乘专车通过京奉与南满铁路交叉处时被炸,后被证实是日本关东军所为,这就是著名的“皇姑屯事件”。张闾实说:“日本多年前就想在东北实现侵占计划,但始终没能得逞,爷爷是主要障碍。在对待日本人的问题上,爷爷曾说,‘我不能出卖东北,不能让后代骂我张作霖是卖国贼。我什么也不怕,这个臭皮囊早就不打算要了。’”
当日,张作霖遇险后立即被送回小青楼一层的西屋内,当时在车上已因被弹片割断喉咙气绝身亡。张闾实说:“爷爷被炸后,送回帅府时已死亡,寿夫人下令不得对外公布并立即私拟了遗嘱,其中几句话是‘此系日本人阴谋无疑,我的生命已难救。唯宜严守秘密,不使外人得知,一面力持镇静,维持秩序。召小六子(张学良)回奉主持政事,希望诸人辅助。’”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寿夫人强忍悲痛,沉着应对。“当时我奶奶主持家政,每天照样浓妆艳抹,有说有笑地接待各方来客。”张闾实说。一天,日本总领事太太以访问寿夫人为名,来探听张作霖的死活。当时,张学良尚未赶回沈阳。事态紧急,寿夫人急中生智,忙到里屋梳洗打扮,身着艳丽的服装,从容不迫地走进客厅,招待日本总领事太太。言谈之中,寿夫人一面让副官开启香槟,与日本总领事太太庆祝张作霖逃此大难;一面连连致歉,称“大帅遇险受伤并受惊吓,刚刚安置睡下”,搪塞过去。寿夫人毫无悲戚之相,最终骗得日本总领事太太深信,张作霖还活着。
寿夫人一生,为张作霖生下张学森、张学浚、张学英、张学铨四子。张作霖去世时,她只有35岁。之后为夫守节,终生未再嫁。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她移居天津,1948年底,转迁台湾。1974年在台北病逝,终年81岁。
“张家男人不需要扶”
张作霖去世后不久,1928年6月18日,张学良乔装乘车秘密返回沈阳。第二天,他正式任职军务督办,并成立东北临时保安委员会,任委员长。从此,张学良开始统治东北,“少帅”的美名远扬。“但让人遗憾的是,爷爷的去世和大伯的生日竟是同一天,爷爷死后,大伯便从来都不在6月4日这一天过生日。”张闾实说。
张闾实告诉记者,张学良在东北继承了爷爷的事业后,并不轻松。1928年12月29日,蒋介石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军总司令。“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大伯正在北京疗养寒病,第二天一早得知消息,立即召开紧集会议,向南京国民政府发出请示电报。后来有媒体说当时大伯在北京六国饭店跳舞,还有的说他正在睡觉,事实并非如此。大伯是一接到消息立即行动,但却得到蒋介石的回电——‘为了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必须坚持不抵抗原则’。因此,大伯才指示他的部队自始至终没有抵抗,背上了‘不抵抗将军’的骂名。”
张闾实说,“九一八”事变后,因为倍感沮丧,大伯变得抑郁起来,开始吸毒、抽鸦片,身体状况急转直下。1933年4月11日,张学良前往意大利戒毒,在欧洲待了8个多月后回到上海。
1936年12月12日凌晨,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爆发,蒋介石被活捉,张学良和杨虎城联名向全国发出通电,即著名的“八大纲领”,最终促成了第二次国共合作。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张学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已近崩溃。12月25日下午,他找到杨虎城,说打算送蒋介石回南京。“大伯的命运由此发生了剧变——送蒋介石回到南京后,他被军事法庭判了10年徒刑,从此失去了自由。”
这一软禁,就是近30年。1949年,国民政府撤往台湾,蒋介石将张学良转至台北居所,继续软禁。直到1961年9月,张学良的生活才有了变化,“当局”准他自己出钱在台北附近的北投建一栋房子。那是一栋两层楼,位于北投路70号。新居落成时,蒋经国送了一套客房用家具,张学良自己买了一辆二手的福特汽车。他也终于可以和张家人见面了。
“我第一次见到大伯是在1967年。”张闾实回忆,“当时,我们从天津搬到香港又搬到了台湾。刚到没几天,就有两辆漂亮的外国大车停在家门口,说接我们去看大伯。大伯的房子好大,进门后有个大花园,有树林、假山、水池……屋里摆设也很豪华。突然,我听到爸爸喊了一声‘大哥!’一转头,看见一个胖胖的老人,戴个眼镜,旁边站着一位像校长的女性,就是大伯和赵一荻。”张学良原配夫人于凤至,1931年因病去美国就医,张学良在长期的幽禁生涯中得到“赵四小姐”赵一荻的陪伴。1964年应台湾政府要求,张学良主动提出与于凤至离婚,后来便与赵四小姐结婚,从此相伴。“那一天,张家只有张学森参加了婚礼,其余亲属都仍在澳门。”
后来,张闾实每年都能至少见到大伯三四次。“开始每次见面,都是赵一荻下厨,她会做好多西式菜点,像英国烤肉、蔬菜沙拉、奶油蘑菇汤,饭后还会拿水果蛋糕和冰激凌给我们吃。后来她身体不好了,便请五星级饭店的厨师来做饭。小孩子们根本不知道大伯被‘软禁’的事。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已经不了解社会的变化了——他对钱的贬值升值一点概念也没有,过年的红包20年都没变,一直都是200元。”
1988年蒋经国去世后,张学良的生活自由了许多,“在台北的超市及百货公司都可以遇到他,每次都有两三人陪同。但大伯明显老了,走路、行动都比以前慢。一次,我看到大伯要到二楼去上洗手间,爬楼梯非常吃力,想上前扶他,他却对我说:‘我们张家的男人是从来不需要人扶的,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往前走。你要记住了,因为你是张家的男人。’这句话对我影响很大。”
1994年,张学良定居夏威夷。起初,他住在夏威夷希尔顿饭店,后来因费用太高及身体不适改租老人公寓疗养中心。亲戚们对张学良不回沈阳,一直很奇怪。张闾实说,“后来我才知道,这与大伯在夏威夷的经历有关。他当初计划先去美国看望一下亲属就回东北,但当时台湾和大陆的关系紧张,不能前往;后来,大陆有领导人来夏威夷看望大伯,大伯穿戴整齐,在轮椅上等了一天,但最终没能见到;还有些大陆群众,在他的寓所及基督教教堂内等着见他,甚至与保安大打出手,头破血流也不被允许靠近。最后大伯再也不去教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