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是一名天才少女,也是一个时代的异类和传奇。写作曾经带给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战火纷飞时,她享受着成名的欢愉和恋爱的放恣,战事一停,一切戛然而止。本书讲述了张爱玲后半生的隐秘故事,细密还原一个写作者的朝圣路,破天荒地把张爱玲的形象聚焦在“写作者”身份上,突出张爱玲对于写作的“执著”。
张爱玲写《年轻的时候》,里面的男主角魏汝良喜欢画人的侧脸,一笔画下来,轮廓鲜明,那是他潜意识里的爱。爱玲也有心魔,有属于她自己的“忘不了”,晚年时候写《小团圆》,里面那个自我的化身九莉也爱画小人。画来画去都是母亲黄逸梵的模样:纤瘦,尖脸,铅笔画的八字眉,眼睛像地平线上的太阳,射出的光芒是睫毛。她活在母亲的光辉下,怯怯懦懦,她或许知道自己有些地方永远比不上母亲。母亲是女娲,她是人,她似乎永远没法和她平起平坐,又爱又怕又怨,压到潜意识里,压扁成一种二维图像,也还是眉目清晰,历历可见。
张爱玲对母亲,曾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但因为跟不上,难免有些怨念。黄逸梵曾经对蓝绿色情有独钟,她带爱玲去照相,那时候爱玲还小,脸胖嘟嘟的,笑得天真。照片洗出来,黄逸梵给它着色。张爱玲站在旁边看,黄逸梵伏在一张小书桌上,外面是狭窄的小阳台,北国的下午,光线幽暗。桌面上摆着黑铁水彩画颜料盒,旁边放杯水,黄逸梵握着细瘦的黑铁管毛笔,一点一点在爱玲的衣服上画蓝绿色。那是她的蓝绿色时期,衣服全是或深或浅的蓝绿色,画油画,是习作静物,也以蓝绿色为主。爱玲爱屋及乌,在潜意识里,也莫名地喜欢上蓝绿色。出第一本书时,爱玲自己做设计,封面整个一色的孔雀蓝,没有图案,只印上黑字,不留半点空白,浓稠得使人窒息。
爱玲接受的是现代教育,可骨子里偏偏是仕女,她内敛、温柔,无论为人处世还是情感方式上都保留了中国古典女性的特质。可黄逸梵偏偏是古代教育里走出来的现代女性,她对于现代感的追求,有时候到了强迫性的地步。
张爱玲与母亲黄逸梵的关系一生难解难分,尽管是一个海北,一个天南,内心的纠结依旧氤氲不散。黄逸梵是一路向前,遇到什么就是什么,她更多的是行动派,晚年膝下无女,她就认了一个女儿,解愁闷之苦,但张爱玲却永远只有一个妈,情深缘浅。或许每个人的一辈子都有几年大运,奈何黄逸梵和张爱玲的大运都来得太早,真元消耗,晚景坎坷难测。官贵出身,冲出家庭,游览各地,似乎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到了晚年,黄逸梵定居伦敦,放眼四下,格外薄凉。她跟女儿张爱玲有联系,但顶多只能是鸿雁传书,当初抗战胜利时她要她一起走,女儿拒绝了。爱玲是写作的人,她宁愿留在大陆看看,广大的上海人才是她的读者。谁曾想风云变幻,一夜间红旗插遍上海,张爱玲亦是惘然。
1957年,与赖雅结了婚的张爱玲远居美国,生活困顿,靠写点稿子和申请各类文艺基金过活。他们辗转于各类文艺营,前途茫茫如迷雾。8月,张爱玲得到消息,母亲在伦敦病重,需要做手术。黄逸梵的诉求虽然表露得并不直接,但张爱玲大抵也能猜到,母亲是想见她一面。弟弟张子静在大陆不可能出来,美国的张爱玲成了她唯一可能见到的至亲。此时的爱玲,却根本负担不起远行的旅费,多少年的恩恩怨怨,走到生命尽头,也都该一一放下,如对清明。
她们一个是索取者,一个理应给予温暖与安慰,怎奈万水千山,重重叠叠,她们再也无法相遇。张爱玲给母亲写了信,随信寄去一百美元,聊作支持。黄逸梵很伤心。其实大多数时候,怨都是爱的变形,你所爱的人,总能够轻易让你伤心。人生从来不完美,不要指望依靠谁,生命的尽头,你只能独自伤悲,曾经的辉煌与陶醉,都化作回忆,陪你一醉。直到飞升,黄逸梵都保留着张爱玲的一张照片,那是她理想中的女儿,模模糊糊的调子,爱玲一副女学生样,头发上梳,露出额头,微笑也淡淡的,低眉顺眼。
本文摘自《蚤满华袍:张爱玲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