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人们总希望看透历史的真相。但是,湛湛青史,又有几人能够看透?俗话说,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每当王朝兴替之际,夺取天下的胜利者总是想方设法抹黑前朝,特别是前朝的末代君主。这不得不说是家天下的轮回悲剧。虽然历史上有许多堪称极品的暴君,所作所为的确天人共愤,但他们一朝权在手,须把令来行,为了维系国家的正常运转,他们必须发号施令,在众多的条令中总会有一二可取之处的,可他们一旦被贴上暴君的标签,便一无是处了,后人对他们的深入认识也仅限于为他们的罪恶加码,并以他们作为反面教材而对标反省。这就是中国的暴君文化。今天,我们就来看看中国暴君的第一号人物夏桀在位时的是与非。
首先,我得申明一下。夏桀先生不是他的真名姓,而是胜利者商汤馈赠给她的谥号,意为凶猛,本来应该归动物所有的称号却加诸商汤曾经的共主身上,显然不是好话,这为后人的合理想像提供了发挥余地,也见证了王朝兴替的冷酷无情。其实,夏桀本名癸,或履癸,他是夏朝第十六代君主发之子,也就是第十七代君主。他在位52年(前1818~前1766),同比中国君主在位的平均年限,无疑是漫长的,足够将爱说闲话的宫女的青丝熬成白头,当然在位时会摊上许多大事,如果没有能力处理的话,恐怕早就没戏唱了。据说,夏桀的确有些才艺,史书说他文才出众,出口成章;并且武艺超群,能够赤手空拳格杀虎豹,把铁钩象拉面条一样随意弯曲拉直(顺便说一下,那时的铁还没有被广泛开采使用),如此文韬武略的人完全可以成为一代明主,足以应对52年间内忧外患的考验。但是按照道德家的观点,夏桀先生的才智丝毫没有用对地方,而是毫无保留地倾注在暴虐、享乐和瞎折腾上(也就是史迁所说的“智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当然还要加上一句“武足以益暴”),从而为摇摇欲坠的夏王朝的最后崩溃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下面我们就来说说夏桀是怎么放着好好的天命君主不当,反而自掘坟墓的。
首先看看他是怎样处理内政的。夏桀重用佞臣,排斥忠良。他重用一个叫赵梁(这个名字不够古朴,不像上三代的人,也许是后人杜撰的)的小人,也有的说是干辛、卢弼(名字同样不太古)二位,这些人专投桀所好,教他如何享乐,如何勒索残杀百姓,从而损人肥己。这些人搞建设不行,搞破坏都是好手,本来夏桀父亲发在位时,大部分诸侯已经不拿正眼看共主了,更别提朝贺了,再加上赵梁等人起劲忽悠,夏桀不断发昏招,把内政搞得一塌糊涂,在国家正常税赋不能满足其奢侈生活的情况下,就肆意增加民众和属国的贡赋,从而使内部矛盾日趋尖锐,延续了400多年的夏朝,此时已是民不聊生,危机四伏。
夏桀沉醉在帝王迷梦里,朝廷权贵要么趋附赵梁之辈,要么混吃等死,但是,还是有些人很清醒,勇敢地站出来劝谏,希望能够点醒夏桀,挽救危局。比如太史令(上古时这个职位很关键)终古就向夏桀哭泣进谏:“自古帝王,都很勤俭爱惜民力,才能够得到人民的爱戴。如今,大王却把人民的血汗供自己娱乐,这样奢侈下去,必会亡国。”夏桀听了很不高兴,斥责终古多管闲事。终古知道夏桀不可救药,知道夏必然会灭亡,就投奔了商汤。到底是太史令,史书读的多,不仅尽了大臣的本份,又保住了性命,还为自己找到了新主家,可以继续过好日子。
另一位大臣关龙逄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是豢龙氏的后代,没学会养龙之术,却要站出来说夏桀的不是,有点像孔甲时的师门先生。关龙逄几次劝谏夏桀,夏桀不听,关龙逄急了,声色俱厉地说:“王上谦恭而讲究信义,节俭而爱护贤才,人民才能安定,国家才可稳固。如今大王奢侈无度,嗜杀成性,弄得百姓都盼望大王你早死,大王已经失去了人心,必须赶紧改正过错,或许还能挽回。”夏桀实在听不下去了,觉得关龙逄好烦,一怒之下将其杀死(关先生从此一跃成为后世“文死谏”的创始人物,关姓的始祖)。关龙逄与夏明翰不同,杀了一个关龙逄,没有站起来千万关龙逄。众大臣看到夏桀的残暴,都缄口不言了,心里却在盘算今后的出路。
两个大臣,同样进谏,却落了个不同的下场。我们不妨分析一下。终古只劝了一次,不成功便不劝了,毫无执念;关龙逄劝一次不成又劝,典型的一根筋,让君主极不耐烦,可见关终两人性格不同。关龙逄出身豢龙氏即使不会养龙,但终究是以龙为图腾的,而商人却自称玄鸟的后代(燕子,一说凤凰),彼此崇拜的图腾不同,自然不会轻易去投奔商汤(上古时代对这是很讲究的),而终古对龙或玄鸟都没有那么深的敬仰之情,到商汤那儿也无所谓。正是由于性格和崇拜对象不同使然,才造成两位对夏王朝有着复杂情感的大臣有了不同的归宿。
再看看夏王朝的外部环境。由于夏王朝的晚期,王族势力的衰退和方国力量的崛起,夏王朝的共主地位早就岌岌可危。对此,崇尚武力的夏桀还是比较好地展现了其“凶猛”的一面的。那就是利用夏王朝仍然持有的共主名份,纠合还肯听话的一些方国,讨伐那些敢于背离或反叛的诸侯,让他们在暴力下臣服。
于是,余勇犹在夏军讨伐了畎夷(即后来断送西周的犬戎,本是东夷的一支,后迁到陕西岐山)、有缗氏(今山东金乡)、有施氏(今山东滕州,一说蒙阴),甚至远征岷山氏,依靠夏桀较为杰出的军事才能,加上一位同样杰出的统帅扁,夏军一路凯歌高奏,这些方国要么臣服,要么国破家亡,远走他乡,夏王朝似乎回光返照了。但是,夏桀劳师动众,只为了两个目的,一是索取美女和财物;二是炫耀武力,迫其就范,并没有对这些战败国予以安抚整合,更没有在这些地方重建忠于夏王朝的有效统治,反而让其他方国充分认识到夏王朝的贪婪残暴,使他们明白如果要对抗夏王朝,光靠一国单挑显然力不从心,只有抱成一团,才能对抗夏桀的横暴,于是他们逐渐团结到了如日中天的商汤周围。
咱们先按下商汤的崛起不表。再说桀如何消受他的战利品。在中华先民告别母系社会后,女子的地位每况愈下,到了夏桀时代,女子特别是美女已成为战败国向战胜国祈求和平的贡品。面对正沉醉在自己赫赫武功中的夏桀,作为战败一方的有施氏只有发起肉弹攻势,将公主妺喜献给夏桀以求得宽恕。
妺喜女士,本姓嬉(有施氏一作有嬉氏)名妺,长得非常美艳,有诗为证“有施妺喜,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妺喜创造了中国历史上许多“第一”:“第一狐狸精”、“第一个亡国之后”、“第一个献物”、“第一个淫妇”、“第一女谍”(应为女艾,侵权了)等,从而当之无愧地排名中国古代四大妖姬之首(另三位为妲己、褒姒、骊姬)。试想一下,怀着家仇国恨的妺喜如何能够真心侍侯自己的敌人。可以这么说,夏桀在收获胜利的喜悦与回报的同时,也为夏王朝的加速灭亡种下了祸根。
好色的夏桀先生得到了妺喜,如获至宝,加之人到中年,遂志得意满,不思进取,愈发骄奢淫佚。夏桀马上封妺喜为元妃(正妻),对她宠爱无比。夏桀觉得原来的宫室都不配给妺喜居住,于是就征集民夫,为妺喜造更加华丽高大的宫殿。新宫殿远远望去,耸入云天,好像要倾倒一样,因此被称为倾宫。宫内有琼室瑶台,象牙嵌的走廊,白玉雕的床榻,一切都奢华无比。夏桀每日陪着妺喜登倾宫,观风光,尽情享乐。
只是滥用民力,妺喜觉得还不能为故国报仇,她还有三个癖好,正好可以用来祸国:一是爱看人们在规模大到可以划船的酒池里饮酒;二是爱听撕裂缯帛的声音;三是喜欢穿戴男人的官帽。为了博得妺喜的欢心,夏桀无条件地满足了这些非份之求。
夏桀在宫里挖了能够划船(幸好当时的造船术才起步,造不出大船)的酒池,然后“邀请”三千名酒鬼在击鼓声中下池畅饮,结果一些人因酒醉而淹死。看到这个乐极生悲的宏大场景,妺喜女士会心地笑了。
因妺喜说喜欢听到撕扯缯帛的声音,桀下令搬来织造精美的缯帛,在她面前一匹一匹地撕开,看到这些稀有昂贵的缯帛被暴殄天物,妺喜女士笑得流出了眼泪。
至于穿戴男人的官帽,完全是对朝中大臣的一种羞辱。中国人自古就以衣冠之族著称,加之男女有别,妺喜公然穿戴男人的官帽,无形中扇了大臣们的脸,让他们对夏桀心怀怨恨。看着大臣们敢怒不敢言的尴尬之态,妺喜怎能不喜中从来?
当然,史家为了充分抹黑夏桀,又施展乾坤大挪移之法,将很多后世帝王的罪状移花接木在夏桀头上,如肉林、裸戏、聚倡优等,其实大可不必,在当时生产力水平和人们尚未开化的质朴视野之下,仅夏桀妺喜所为已经足够,不必再画蛇添足了。
夏桀和妺喜的神仙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年,夏军又给沉醉在温柔乡里的主子带来了惊喜。岷山氏战败,为了逃脱惩罚,效仿有施氏献上两大美女琬和琰求和。一向对美女来者不拒的夏桀此时对妺喜的好感渐失,正好借两位新人慰藉君王心。他特意让人用苕玉刻上“琬”,用华玉刻上“琰”以示珍爱。同时,他还借故将妺喜遗弃在别宫(洛水附近),使自己得以专宠岷山二女。
生性好强的妺喜(好着男装的女子,往往巾帼不让须眉)如何能够忍受这种羞辱。她要更加猛烈地报复夏桀。刚好商汤的臣子伊尹来到夏都,打探动向。妺喜便和其密切联系,泄露了许多情报。看来女人特别是美女真是得罪不起。然而,对于这一切,夏桀却始终蒙在鼓里。
但是,夏桀毕竟执政多年,对于日益显现的政治危机还是有一定认识的。他将商汤召入斟鄩,随便安了个罪名后囚于夏台。本来这招妙手有可能暂时消解商族势力,但是,夏桀很快就被商族的糖衣炮弹击中了。商人送来了美女宝物,并对夏桀大表忠心,自负天命与武力的夏桀认为商国不足为虑,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竟放过了商汤。此时,夏桀还认为自己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是个日不落似的君主,可以永远凌架于万民之上。殊不知他正坐在火山口上,那些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小民、奴隶们都在诅咒他“时日曷丧,予及女偕亡”!人们宁可和夏太阳同归于尽,也不愿继续忍受他的统治。夏王朝的谢幕即将来临。
回到亳(今河南商丘)的商汤逃过一劫,彻底看清了夏桀的本质。他不再犹豫,在伊尹、仲虺、汝鸠、汝方等贤臣良将的辅佐下,先翦除夏桀的羽翼葛国(今河南宁陵)、韦国(今河南滑县)、顾国(今河南范县),又吞并了与自己实力相当的昆吾国(今河南许昌),获得了天下诸侯的支持,最后从陑(今山西永济)起兵灭夏。
公元前1600年,在夏王朝存亡绝续的关键时刻,夏桀终于醒了,但为时以晚。夏桀率军进攻有娀之墟(今山西永济),冒雨与商军决战于鸣条之野(今山西夏县),从前战无不胜的夏桀此时军心尽失,回天无力,大败而逃。夏桀最后的一根稻草三葼国(今山东定陶)也抵挡不住挟胜尾追的商军,夏桀被俘于焦门。商汤以臣伐君,自然不好公开杀死旧主,但又不能留着这个隐患,于是将其流放南巢(今安徽巢湖)。
最是仓皇辞庙日。昔日不可一世的夏桀此时满头白发、形容枯槁,只得带着同样年老色衰的妺喜(虽然她客观上为灭夏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主观上却是天下公敌,只能算作无名英雄,所以商汤不会留下她,抑或她与夏桀日久生情,愿意在人生暮年做一对苦命鸳鸯,有时候女人的心思真的很难琢磨)和五百死忠于夏后氏的随从辞别了宗庙,离开了故都,前往未知的蛮荒之地。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族根本不懂耕作生计,没有多久就饿死的饿死,逃亡的逃亡,消失得无影无踪。夏桀从此在中华文明长卷中被定格为暴君文化的始作俑者,成为暴君的代名词,并常与另一位商纣先生并称暴政双雄。商汤借助自然之手不留痕迹地杀死了旧主,还博得了宽厚之名,真是一举两得。
顺便说一下,夏桀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曾经发明过辇,一种用人抬或拉的车,放着牲口不用,却把人当牲口用,这放在把奴隶当作会说话的工具的奴隶社会还情有可原,如果放在现在本身就是不平等或侵犯人权,夏桀对这项发明却是甘之如饴的,经常美滋滋地让人用辇抬着到处作恶。后世的君主也从没人把此项发明归入夏桀暴政的范畴,相反不断将其发扬光大,就连英明神武的唐太宗也留下了传世之作《步辇图》。当然,这项发明也是后世轿子的滥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