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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朝将军李陵 战败投降匈奴 却被后世颂扬千年

身为根正苗红的红三代、军人世家优秀品质的集大成者,李陵一直活得压抑而高调。从爷爷李广开始,李家人就似乎中了魔咒,始终没能在朝廷大展身手。解除魔咒,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成为新生代战神!他终于替自己争取到了一个独立行动的机会。可惜,他终究没能成为李元霸。

当初,他以初生牛犊的孤勇在汉武帝面前立下军令状:以5000步兵深入匈奴王庭,诱其入彀。可惜,誓言犹在,他却遭遇了11万匈奴精锐的主力围攻。他率部浴血奋战,坚持十余日,50万(一说150万)支箭全部被射尽。

而凭他个人的骁勇,生擒躲在山下的单于,可能性为零。

他攥紧拳头:若每人手头有十支箭,他有绝对的把握率部突围,生还大汉。可惜,武器全失。这一刻,他哀伤不已,却神思清明。如若兵败,他该如何处置自己?

出营前,他曾和一军吏探讨过这个敏感话题。军吏劝他莫做无谓的自我牺牲,只管单骑逃回大汉。他却觉得这话分外刺耳,于是一剑砍断树干,慷慨陈词:“吾不死,非壮士也。”

对彼时的他,降,还是死,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为只有死,才能和“壮士”画上等号,才能令龙颜大悦,群臣欢呼,族人骄傲。

但,现在,他却有了异样的情绪。怎甘心就这样死去?他必须破除李氏魔咒!

那么,不死的反面是什么?他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到军营,左思右想,把军队解散了。

战败而降

解散令一发出,军中一片哗然。最后关头,各自逃生。

夜半,李陵上马,率十余位壮士向南突围,被匈奴骑兵数千人紧追。眼见得力大将堕马被杀,他将手中剑举向脖颈,准备自杀。

“且慢!”一声顿喝从不远处传来—且鞮侯单于!他欲生擒的人,竟活生生立在他眼前。单于冷笑:“听说汉骑都尉李陵素有大志,胸怀振兴家族的使命,传说难道是假的?”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怎样?”他傲慢地瞪着单于,嘴角带着嘲弄。这场仗,他让单于大吃了苦头。而单于,却以压倒性的兵力,让他吃了败仗。

“真的,就证明给世人看。”单于拨转马头说,“死节易,活节难。”一扬鞭,将这句话狠狠掼在风口。

此刻,李陵的生命意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而强烈:生命,如此高贵,理应受到珍惜,而不是自暴自弃,更何况自己还是英雄后代!于是,他把剑缓缓地收回。被俘的他,“遂降”。

且鞮侯单于大喜。这位爽直的北方汉子以隆重的仪式欢迎李陵的加盟。席间,拓跋公主边演奏胡笳,边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哀声欲绝。他为之动容。

这首歌,提醒着霍去病的辉煌,提醒着他的败迹。李陵的心,被生生砍了一刀。他恓惶不已,目光恍惚,动辄走神。今后,他该用多少个日子来盘账?

死节,背叛;军胆,文心。叛变的他从此陷入了道德和哲学上的两难—成了旃裘贵族,却被囚禁在自设的牢狱中,以致初到匈奴的他,“忽忽如狂,自痛负汉”。

也难怪,他是受“文死谏,武死战”传统教育的儒家弟子,他怎能禁受住道德的谴责、良心的叩问?他无助地向家国眺望,浑然不觉,此时那儿已闹翻了天—败将不可饶,自动撞上枪口的司马迁替降将李陵辩护不成,被腐刑侍候了。

冷静下来,汉武帝明白了李陵的委屈:从军事学上说,李陵没一点儿过失,完全是弹尽而降。该死的是李陵那个不肯伸手相援的同伴。援军不给力,甚至根本不作为,李陵再神勇,也逃不过败局。

迟到的承认也是承认。作为知错就改的好皇帝,汉武帝遣使慰劳赏赐突围生还的四百多残余壮士,以示歉意。

为了表示诚意,汉武帝派遣——将军领兵深入匈奴迎陵。这将军却是个不靠谱的主儿。他听说有个姓李的将军正在教单于练兵,准备对付汉军呢,他都没问一句“哪个姓李的”,就无功而还。

结果,汉武帝大怒,“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诛”。陇西士大夫也都以李氏为耻。

消息传到匈奴,李陵凌乱了——没成沙城神话,却成了天大的笑话;分明是李氏忠良,却被永远钉在汉奸的耻辱柱上;欲光耀门楣,却害得家人被灭族。

随后,李陵派人刺杀了替匈奴练兵的李绪—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灭族。然而,匈奴的大阏氏更看好甘心投靠匈奴的“大汉奸”李绪,于是扬言要杀掉李陵,为李绪报仇。为了保护李陵,单于亲自护送他到北方荒寒之地避难,又将自己最喜欢的女儿拓跋公主嫁给李陵,并立李陵为右校王。单于给足李陵时空,“有大事,乃入议”,任他沉浸在个人悲痛中,拾掇支离破碎的自我。

单于为了李陵一再破例,一再退步——只有真正的知音,才能做到这一点。

李陵不得不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了:A是切断退路,让自己有国无家、薄情寡恩的汉朝皇帝;B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单于。人生只容单项选择,李陵的答案,已无悬念。

李陵而言,出使匈奴被扣留的汉家中郎将苏武绝对是个尴尬的存在。

之前,匈奴对苏武百计迫降,均无果,单于便将最后的希望放在李陵身上。毕竟,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但近友情怯,李陵不敢见苏武。身为叛将,他的心已分裂;苏武却是囫囵的。苏武这种头可断、志不移的一心人,生来就是让李陵这种矛盾的降将汗颜的。

他和苏武同属“名家子”,同样“有殊才”;不同的是,他因生命不谐,声颓身丧;而苏武,志虑忠纯,对大汉死心塌地。

他怕,自己的灰色人生,令友人失望。他怕,自己的满腹幽怨,一旦打开缺口,决堤而下,就会淹没此后所有的岁月。他怕,自己苦苦守着的一点清白,一经出口,无法剖白,反会被染黑。他怕,苏武不能明了他的心—自己虽已投降匈奴,但忠心仍牢系汉宫啊!

李陵既佩服苏武对汉家死心塌地的气节,也想留一位高质量的朋友在身边,他很矛盾地来到苏武的流放地——贝加尔湖。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哥因被弹劾大不敬,伏剑自杀;你弟因追捕罪犯不力,服毒自杀;我来时,你老母已去世,你的娇妻也已改嫁,你的两女一儿,生死未卜……那喜怒无常的汉武帝已老迈昏聩,“亡罪夷灭”数十家,你这么坚持为了谁啊?

李陵开着推土机,将儒生视为信仰的忠孝节义一一推翻,苏武但凡稍有犹豫,心理防线就会被攻破。但苏武不改初衷:赏赐,亲情,爱情,统统可以忽略不计,君国一体,抵死也要作汉臣,完成使命,维护国家尊严。

苏武的铁骨铮铮勾起了李陵的罪孽感:“嗟呼!陵与卫律(与李陵一同投降的官员,受单于重用,被封为“灵王”)之罪通于天矣!”

降,还是死,的确是一个大问题!可惜,他的答卷已收,无法拿回来重做——汉朝对李家所施的极刑,他不服;同时,叛国的强烈犯罪感,无时不鞭笞着他的良心。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注定无法旷达。

苏武是一面雪亮的镜子,照出他所有的不堪。对他来说,死节易,活节难:他不能做彻底的投降派,与敌人握手言欢,享受荣华富贵,只得日夜忍受这种身心的慢性凌迟。

公元前85年,汉昭帝遣使要求送还苏武李陵苏武置酒饯行。酒入愁肠,李陵起舞作歌,歌罢,泣下数行。

如果汉武帝以他鏖战之苦功,恕他“遂降”的过错,保全他的老母,给他一个可以回归的家,他也可以像古人那样,逼迫敌人签下和平条约,戴罪立功,用另一种方式为汉家奉献光和热。

但有一种委屈是,我想付出全部,你却不给我机会。

他看出青史上关于自己那菲薄的一页上,自己将永远作为苏武的陪衬而存在。日光的阴影,如最浓重的感伤,打在他古铜色的脸上。

诀别苏武后,李陵的身影落寞成一茎枯藤。

好在,汉魏与唐宋诗人都对李陵抱有好意。千年后的辛弃疾思之不尽:“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友人也惦念着李陵。作为李陵事件的见证人,辅政的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递来了橄榄枝:派遣李陵的一个旧交充任使者,前往匈奴,说服李陵回归。

打量着“胡服椎结”的老友李陵,使者好不辛酸。李陵也百感交集。良久,李陵抚摸着自己披散的头发,叹:“吾已胡服矣!”

第二次和解的机会,又被李陵放弃了。

李陵若归汉,以他心性之高,享受虚假繁华的短暂狂欢后,又岂能逃脱了覆灭的命运!

果然,掌握权柄的两位老友的下场都不妙:上官桀以谋反罪被处死;霍光权高名重,死后,全家被诛。

家园荒芜、灭族之痛使李陵彻底丧失了对大汉的归属感,反而是“胡天玄冰”的匈奴收容了他25年。这25年里,娇妻稚子,伯乐红颜,给了他那颗躁动的心太多抚慰。

他是不幸的,他是生命意识的觉悟者,因挣脱儒家消极文化对文臣武将精神的钳制,因珍重个体生命与才华而投降,从此被贴上“汉奸”的标签;他又是幸运的:幸遇单于,幸遇公主,幸遇司马迁,幸得后世文人悲悯。

更可贵的是,他的汉恩已绝,对汉民族的华夏,仍孜孜报恩:他以无功而返的消极对抗,让单于明白了他的赤子情深,从此不再派他对汉用兵。

若有罪,他已用实际行动赎罪;若要罚,他已自罚。南望的皎皎明月,一如他最壮烈的救赎。

公元前74年,一场疾病,给他悲欣交集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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