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禄贞命令何遂拖住队伍
何遂字叙甫,1888年生,1907年在保定陆军随营军官学堂就学时参加了中国同盟会,1909年毕业,恰逢同乡好友王孝缜受广西巡抚张鸣歧委托到北方来约请训练新军的人才,便随一批青年志士远赴广西,成为同盟会广西支部的创建人之一。1911年8月,时任广西巡抚的沈秉派何遂作为广西代表赴北京参加永平秋操,刚好遇上了武昌起义。北京是天子脚下,戒备森严。何遂只好四处访友,联络同志,打听消息。他陆续听到:清廷派陆军大臣荫昌率北洋新军南下进攻湖北革命军,却指挥不灵,战事不利,遂起用被罢黜的袁世凯为湖广总督,袁又托病不出的消息;湖南、陕西起义宣布独立的消息;又听到清廷授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有权调遣节制所有进剿革命军的陆海各军,袁世凯已从彰德赴孝感督师的消息。何遂正像热锅蚂蚁,懊恼自己偏在此时离开广西,乍到北京,有力气用不上。10月30日(农历九月九日)王孝缜突然来访,何遂知道王孝缜当时是北洋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的副官长。王见面就说:"叙甫,绶卿要见你,请你走一趟。"
何遂久闻吴禄贞的大名,知道他是"中央革命论"(主张在清政府的心脏北方地区发动起义)的倡导者,特别对他在主持处理中日"间岛争端"时表现的凛然正气和机智果断十分景仰,听说吴禄贞找他,便立即跟王孝缜来到东城大方家胡同吴宅。吴禄贞身穿黄呢军服,胸前佩一颗八角双龙宝星徽章,气宇轩昂,见面就给人一种坦荡的印象。他亲切热情地招呼何遂说:"我早就听勇公(王孝缜)谈起你,你来得正好,马上有事托你。"何遂问:"什么事情?"吴禄贞说:"昨天山西新军起义,宣告独立。军咨府已直接下令调我第六镇驻保定的十二协到石家庄去镇压山西起义。我现在派你担任十二协的参谋,立即动身到保定报到,跟队伍出发,你要尽力控制队伍,拖住它,不要真的和山西革命党打起来。"何遂问:"十二协的统领是谁?"吴禄贞说:"署理协统吴鸿昌,听说你和他是同学。"何遂说:"不错,我们是保定军官学堂的同窗。他带的是什么兵?"吴禄贞说:"一标是第六镇的,另一标是禁卫军(满州旗兵),是派来监视我的。"何遂问:"你不能随军出发吗?"吴禄贞笑道:"涛贝勒(载涛)偏在这时差我到滦州去‘抚慰‘张绍曾和蓝天蔚。我知道,他们既想利用我和张、蓝的关系缓和矛盾;又想让我离开部队。可是,他们没料到,我正需要滦州之行。所以,你刻不容缓,办公文来不及了,立即带我的手令到保定去吧。"何遂说:"遵命!你放心,我有办法。"等王孝缜送他走出吴宅,何遂才觉得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这样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办法,只是心里有一种必胜的愿望,根本就没有想到失败。
北洋第六镇本是袁世凯多年经营豢养的一支忠于袁氏个人的反动武装,从上到下遍布袁世凯的心腹爪牙。它的原任统制是段祺瑞,1910年段祺瑞升署江北提督,位置空缺,载涛、良弼等年轻亲贵想用日本士官派来抵制袁士凯的军队势力,吴禄贞又贿通了庆亲王奕劻,才于那年12月获任第六镇统制。吴禄贞到任后,虽然坚决以"烟瘾甚深,行同盗贼"为由,撤掉了第十二协统周符麟的职,但陆军部不同意用吴推荐的人继任,而调二十四标标统吴鸿昌来署理。第六镇的袁氏爪牙,视吴禄贞为眼中钉,处处掣肘;吴禄贞到任不久尚难驾驭。此时,清廷企图架空吴禄贞,但不敢动他,怕激起事变。何遂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衔命赶到保定,会见了吴鸿昌。何遂是保定军校成绩优异的高材生,吴鸿昌对这位老同学倒很热情,他说:"你来得正好,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何遂说:"我的公文还没到哩!"吴鸿昌急忙说:"不用啦,现在局势很紧张,你跟我走吧。"1911年11月2日(农历九月十二日)吴鸿昌率协司令部向石家庄进发。吴鸿昌是北洋系一手培养起来的军官,他是忠于袁世凯坚决反革命的;但这个人优柔寡断,胆子很小。他一路上对何遂大献殷勤,说什么同学两年,今天在一起要同生死共患难。何遂说:"你放心,我听你的吩咐,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吴鸿昌说:"国家到了这步田地,我们食君之禄,也应该真正拿出些办法来才对。"何遂顺着他的口气说:"当然,当然,早些把革命党打平就好啦。"
当晚,部队抵达石家庄。驻石家庄车站司令瞿寿堤毕业于保定速成学堂,是革命同志,站司令部参谋刘文锦也是同盟会员。当天深夜,吴鸿昌召集瞿寿堤、正太铁路总办丁某和几个法国工程人员一起商议如何接通与山西接界处的铁路。忽然得到报告:山西内部兵力空虚。标统曹进主张急攻,何遂暗吃一惊。
三路直捣北京雄图
回到石家庄,何遂一走进车站司令部,瞿寿堤就指着他骂道:"你是怎么搞的,把队伍弄得一塌糊涂!"何遂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笑道:"这还不好么,你傻极啦!"瞿寿堤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说:"你搬到我这儿住下,有事好商量。"于是何遂搬到瞿寿堤隔壁的房里住下,离站长室有五个房间。当天下午,吴禄贞抵达石家庄。立即与参谋官张世膺在站长室召见吴鸿昌和旗兵标统宫长贵谈话。何遂找到吴的副官周维桢,周维桢字干臣,与吴禄贞既是湖北同乡又是心腹好友,从"间岛问题"对日交涉起就长期共事。周问何部队情况,何遂说:"我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至少两三天打不起仗来。"周问详情,何遂便将山西兵力空虚,他如何利用吴鸿昌首鼠两端的心事,故意把队伍分散驻扎的情况说了一遍。周维桢说:"你做得很好,要是打起来就糟了。你知道不知道,统制现在是危险得很。"何遂问缘故,周维桢告诉他,永平秋操中止后,清廷命令所有集中的军队退回原驻防地,而驻军滦州的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和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拒绝撤回奉天(今沈阳),又拒绝南下武汉,并于10月29日(农历九月八日)向朝廷提出了立即实行君主立宪的十二条改革条件,还扣压了清廷从欧洲购买由西伯利亚经京奉铁路运往汉口前线的大宗军火。变生肘腋,清廷震惊。张绍曾和吴禄贞都是日本士官学校第一期的同学,蓝天蔚是第二期的,他们素称“士官三杰”,交谊甚密。所以清廷派吴禄贞到滦州去“宣慰”、“劝导”。同时也想把吴调离军队。11月2日(农历九月二日)吴禄贞由北京赴滦州,同行的有军谘府第三厅厅长陈其采。吴禄贞以为陈其采是陈其美的胞兄,陈其美已经在上海宣布独立,陈其采一定也是革命党,而且陈又是他日本士官学校第一期的同学,所以在路上便推心置腹地把自己的意图合盘告诉了陈其采,还摊开地图指点着说:"这次去滦州,联合了张、蓝,加上我石家庄的队伍,会师北京绰有余力,光复之功,唾手可得。"火车到了滦州,张绍曾、蓝天蔚亲自来迎接,随即召开了军官会议,吴禄贞慷慨陈词说:"荫昌倾北京精锐之师南征武昌,诸位如果和我一起倒戈,进攻兵备空虚的北京,可以兵不血刃而定天下。然后绥靖士民,易置帝政,而传檄东南,释甲寝兵,天下事即可大定,何必去搞什么君主立宪呢!"在场的将士齐声欢呼,拥护吴的主张。吴禄贞、蓝天蔚是早期的同盟会员,张绍曾是倾向革命的,所以一拍即合。会后议定:以第二十镇为第一军,从滦州西进;蓝天蔚的第二混成协为第二军,作为后援进行策应;吴禄贞率第六镇为第三军,由保定北上,形成两路夹攻之势,一举占领北京。会后用饭,才发现陈其采早就溜了,而且,停在滦州车站上的所有车皮全部开跑了。原来陈其采是清廷特地派来监视吴禄贞的奸细,他得知吴的真实意图后,下了火车,乘人不备,就溜回北京,告了密。清廷立即加强京畿防卫并调回了滦州全部车皮。吴禄贞知道出了问题,当晚又接到清廷急令他赴石家庄督师进剿山西革命党的命令,才退到石家庄来。周维桢讲完,连称:"危险!危险!"此时,他和吴禄贞哪里知道,第二十镇第四十协统领潘矩楹听了吴禄贞在滦州的讲话后,立即密报已被任命为总理大臣,正在孝感督师的袁世凯。袁世凯一向认为,在北方军人中只有吴禄贞可以和他较量,此时更是"有袁无吴,有吴无袁,"袁世凯肯坐以待毙?一个针对吴禄贞的密谋已经"箭上弦,刀出鞘"了。
周维桢告诉何遂,吴统制已派王孝缜为特使,秘密越过战线,潜赴武汉去见黎元洪,报告他"中央革命"三路直捣北京的计划。希望届时武汉方面发动攻击,牵制住袁世凯在鄂的部队,不让他有抽兵回师之力。周维桢又说,吴统制已修书一封,派他迅即潜往山西,和阎锡山联系,希望与阎组成"燕晋联军",共谋大计。何遂此时才看清了一个真实可行、极富战略眼光的宏伟蓝图。他对吴禄贞的雄才大略生出由衷的敬佩,他心潮澎湃,等待着战斗的到来。
叛徒行刺英雄遇难
何遂慰劳晋军回来,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他见吴禄贞的房里灯光明亮,便走进去,参谋官张世膺和副官周维桢在座。何遂向他们报告了慰劳晋军的情况。吴禄贞神情异常兴奋,高兴地把何遂叫到面前,指着桌上的两份电稿说:"叙甫,你看!"何遂拿过来一看,一份是滦州二十镇张统制和第二混成协蓝协统发来的,电文是:"本军已整装待发,请与山西军前来会师。"另一份是吴统制发出的回电,电文是:"愿率燕晋子弟一万八千人以从。"何遂连说:"太好啦,太好啦。"吴禄贞亲切地抚着何遂的肩膀说:"你太累了,快回去休息吧。"11月7日(农历九月十六日)凌晨一点半,北方秋夜,寒意袭人,忙碌了一天的吴禄贞,仍身披军大衣,独自在站长室伏案批阅文件,他的前面放着张绍曾的复电。突然,马步周闯进室内,高呼:"报告大人,听说统制升任山西巡抚,特来向大帅贺喜。"说罢,打千下去,从靴子里拔出手枪,向吴禄贞连连射击。吴禄贞骤不及防,胸部中弹,仍强忍剧痛,拨剑夺门而走,不幸刚出门口,被埋伏的刺客重击扑地,马步周上前割下了栽培他的恩人的首级。参谋官张世膺,副官周维桢也同时遇害。
酣睡中的何遂,忽然被一阵枪声惊醒。只听见窗外有人喊道:"兵变,兵变!"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响,何遂心知有变,一摸身边的手枪,没有找到,情急中只抓到一只短剑就冲出门去。这时正是暮秋的午夜,天高月朗,寒风飒飒,站台连一个卫兵都没有。忽见几个人影从吴禄贞的住室中奔出,迎着何遂跑来。何遂大叫:"站住,站住!"这些人并不理会,越跑越快,一溜烟就消失在夜幕中。何遂顿感不妙,正往前走,忽听地上有人痛苦呻吟,仿佛是张世膺的声音(张是奉天陆军小学总办,是应吴禄贞之邀前来的),何遂叫道:"华飞,你怎么啦?"只闻呻吟,没有回答,何遂借着朦胧的月色,低头一看,张世膺的头被一刀劈开,眼珠突出,脑浆流了一地,已经快断气了。何遂说:"华飞,我不能顾你了。我要看绶卿去。"说完向站长室飞跑,何遂穿过外面的一条道,刚到吴禄贞卧室的门口,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定神一看,正是吴禄贞!他穿着第一次与何遂见面时穿的那身军装,胸前闪烁着那颗八角双龙宝星。何遂大惊,伏下身去大呼:"绶卿,绶卿!"再摸他的双手,冷冰冰的全是血污,头已经没有了!何遂猛然跳起,向着仓库跑去,他知道那里有一连守军,他哭喊着:"快来人呀,统制被人刺死啦,赶快跟我去报仇啊!"跑近仓库,听见前面几个穿军装的人叫道:"这家伙乱喊些什么,杀了他!"接着乒、乒两枪,子弹从何遂头上飞过。何遂见势不妙,急忙回头,向郊外晋军宿地奔地。那时何遂方寸已乱,一路不知跌倒多少次又爬起来猛跑,哪里还感到疼痛。可是一口气跑到晋军驻地,一看,完了!营帐虽在,但已空无一兵。一种极端悲愤、极端绝望的心情使何遂失去理智,他猛然将手中的短剑割向自己的咽喉,顿觉一阵剧痛,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何遂的头脑突然清醒。原来他所佩的短剑,没有开口很钝,用力虽猛,割得不深却很疼。何遂心想,大业未成,大仇未报,这样死了,岂非轻于鸿毛?他反倒冷静下来,在空空的营帐四周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二个山西兵,他们告诉何遂,晋军因为来的人少,又是初到,不知这边虚实,听见枪响,怕生变故,祖营长慌忙带着队伍撤回娘子关了。一个高个子士兵问何遂:"大人怎么这个模样?"何遂放声哭道:"吴统制被人害死啦!"两个士兵很激动,说:"我们替他报仇,这儿有匹马,请大人骑上,我们去把队伍追回来。"何遂骑上马,两个士兵跟在后面,飞奔向前。没过多久,就追上了山西队伍。何遂找到祖营长说:"吴统制被刺杀了,我们要马上回去给他报仇。"何遂已经忘了他们是山西的队伍,而且只有一营人,石家庄却整整有一旅人。祖营长没有推辞,立即答应跟何遂回去。山西队伍又掉头前进。何遂心急,策马先行,天微明的时候,到了石家庄火车站边上,回头一看,只剩下和他一起追队伍的两个山西兵了。一瞬间,千百种滋味涌上他的心头。从出发以来,多少希望,多少计划,多少努力,眼看胜利在望,却落得"为山九仞,功亏损一篑"。
三烈士长眠石家庄
过不多久,山西队伍陆续开进车站,为首的是仇亮和景梅九。何遂问仇亮带了多少人来,仇亮说:"很多很多,后面队伍还在运哩!"实际上山西兵到得并不多。仇亮、景梅九、何遂、倪德勋、齐燮元等一商量,都认为石家庄无险可守,决定把队伍都撤到山西去,首先要把一切可用物资运走。当时车站仓库中储存的物资极多,怎么能在短时间中运走呢?何遂找来瞿寿堤和陈永庆。陈永庆说:"这好办,,工人们都缺粮。仓库里的米很多,只要规定每开一个车皮立即发两包米,工人们就会来啦。大家都同意这个办法,并且答应,凡是来做工的,每人都发一包米。于是人越来越多,车站的电灯也亮了,连市内的脚行也来了。所有仓库的物资,一列车一列车地运往娘子关,两天时间全部运完。再由娘子关转运太原,太原车站物资堆积如山,单只现银一项就有30多万两。
仇亮、景梅九让何遂、倪德勋等当晚就带着吴禄贞和张世膺的遗体随他们回娘子关(当时尚未发现周维桢的遗体)。何遂非要自己抱着吴禄贞的遗体,别人也无法劝他。何遂崇拜英雄,他和吴禄贞相处时间不长,但一见如故,推心置腹,在危难中吴禄贞给了他极大的信赖,使何遂视吴为生平知己。想到吴那磅礴奇宕的气概,磊落豪爽的为人,运筹帷幄的雄才,竟然死得这样突然,这样悲惨,何遂悲从衷来,抱尸痛哭,仇亮等劝他不住,也纷纷垂泪。
仇亮、景梅九、何遂、倪德勋等第二天到了太原,阎锡山亲自迎接,说了许多宽慰和感谢的话,又把他们请到督署。私下对何遂说:"如今,‘燕晋联军‘仍然存在,我比你年长几岁,也不客气,我就担任联军大都督,你屈任联军副都督吧。"何遂只希望他赶紧到娘子关去看一看吴禄贞和张世膺的遗体,并厚葬他们。于是阎锡山等又回到娘子关。阎锡山让一个高明的木工做了一个木人头,安放在吴禄贞的颈腔上,带领将士致祭后,把吴、张二个浅厝于娘子关。周维桢同时遇害,估计是追击刺客时被枪杀,尸体倒在室外的草丛中,第二天才发现,只能草草埋葬在石家庄车站旁。1912年初,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伊始,孙中山即以临时大总统名义发布命令说:"吴、周、张三氏,当义师甫起之日,即阴图大举,绝彼南下之援以张北伐之势。事机甫熟,遽毙凶刃。迭被重伤,身首异处,死事至惨。"追认吴禄贞为陆军大将军。1912年3月,上海、山西都隆重地召开追悼吴禄贞的大会,吴禄贞的夫人景静淑率子女吴忠华、吴忠黄出席了大会。1913年11月7日,也就是吴禄贞殉难二周年的忌日,山西政府和石家庄人民在石家庄火车站北边为吴禄贞、张世膺、周维桢修建了陵墓,三位战友的遗体始迁葬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