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欺少年穷”,正式“王彦超给了赵匡胤十贯钱”故事。后汉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是未来的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人生无比灰暗的一年。这位时年二十岁的“开封官二代”,正赶上“后晋”变了“后汉”,亲历了开封的战火浩劫,身为高官的老爹赵弘殷也失了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眼看要揭不开锅。刚结婚没几年的赵匡胤,也就毅然结束了“啃老”生活,一跺脚外出闯荡,誓言要凭自己一身武艺,打拼出一番天地来。
可理想很丰满,乱世太骨感。离家后的赵匡胤,闯了好些个地方,无一例外都闯得头破血流。身上的盘缠曾被强盗抢了个精光,流落到长安时,身上就剩了两块冷干粮。后来连干粮都没有了,甚至还跑到寺庙的菜地里偷莴苣吃。比起野史里那“千里送京娘”的英雄风采来,真是怎一个灰头土脸了得。
也正是在尝尽了太多世事辛酸后,没脾气的赵匡胤也想着走捷径——靠父亲从前的“老关系”谋个前程。怀着这坚定信念,他又从北方一路跋涉,来到复州(湖北仙桃)投奔父亲的“老同事”,复州防御使王彦超,满以为能在这位“邻家大叔”麾下有个一官半职。没想到这位“王叔叔”却十分冷淡,只是塞过来十贯铜钱,就把这“赵大侄子”打发走人。
如此一幕,也正如学者顾宏义的评价:“大概王彦超不会料到,当时自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对待的落魄汉(赵匡胤),在十数年后会成为能主宰自己生死的天下第一人。”
而放在一些“鸡汤文”里,这位王彦超“大叔”也遭到过不少嘲笑,俨然成了有眼无珠的势利眼。但事实上,这人,没那么简单。
虽然与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是“老同事”,但王彦超的战场生涯,显然传奇的多。十二岁的时候,他就作为后唐将领征战沙场。后晋年间石敬瑭给契丹做“儿皇帝”,割让燕云十六州时,他就是后晋“外交官”桑维翰的随从,等于亲身参与了“交接”。后汉至后周年间,特别是“打发走”赵匡胤后,他又踏上了抗击辽国的战场,多次跟随柴荣痛击契丹精锐,闹哄哄的五代十国时代里,公认的一代良将。
而比起战场上的大杀四方来,这位良将更有个出名的品质:厚道。
比如早年跟随后唐名将李继岌作战时,正赶上后唐朝廷政变,昔日位高权重的李继岌,分分钟成了不如鸡的落毛凤凰。李继岌身边的心腹们纷纷叛变跑路,却唯独王彦超不离不弃,一直忠心耿耿跟在李继岌身边,直到李继岌身亡。放在叛变反水甚至“黄袍加身”成习惯的五代十国年间,这厚道,着实异类。
带兵风格也是异类,别的“名将”多喜欢纵兵奸淫掳掠,他却治军严格,“所至民安之”。别人打仗不择手段,宁可尸山血海也要打赢。他却常在战事激烈时叫停,只要能减少伤亡,能劝降敌军就去劝降。这样一个厚道且有原则好军人,怎么偏偏对“大侄子”赵匡胤势利眼?
首先一个原因,就得看看赵匡胤当时的境况。别看这是王彦超的“故人之子”,可就算是赵匡胤的老爹赵弘殷,也只是王彦超多年未见的老同事,此时隔着千山万水,突然冒出个“大侄子”跑来求工作,而且这“大侄子”一路颠沛流离,浑身衣衫褴褛,满眼一幅穷困潦倒的模样,还拍胸脯说自己是一代英才,这人,能信?
更何况,此时正是中国古代史上乱到糟心的“五代十国”乱世。北方的五个王朝,总计国祚就才53年,平均每十年就要改朝换代。“五代”里的十五位“九五之尊”,七个是靠篡位政变上台,其中五人的“篡位”,更是以骨肉相残为方式。那个年月里,“部下反大将”甚至“大将反皇帝”,全是司空见惯的现象。放在王彦超这样的“防御使”身上,日常收个部下,真要瞪圆眼睛。突然冒出来的赵匡胤,怎么能信?
换句话说,放在那个时代,除了像后来赵匡胤的“老上级”郭威(后周太祖)那样,有着犀利眼光的英雄外,当时那个落魄模样的赵匡胤,走哪都很难有人收。王彦超看不上赵匡胤?真是很正常。
而另一个原因是,“王彦超给赵匡胤十贯钱”这事儿,看上去很势利眼,但放在当时,已经很不错了。
五代十国战乱,一个出名的后果,就是严重的“钱荒”。铜钱早已是“久绝铸造”,大量的贵金属被有钱人“藏储私事”。民间老百姓用的,多是铅钱之类的“恶钱”。一枚铜钱在后汉年间,往往能抵百枚铅钱。如此兵荒马乱的年月,遇上一个多年不见的“落魄故人之子”,王彦超“出手”就给了赵匡胤十贯钱,那真是一笔不小的钱。
比比赵匡胤接下来的遭遇,就知道王彦超做得怎样。被王彦超“打发”走后,赵匡胤又投奔了父亲的好友——随州刺史董宗本。论关系,董宗本比王彦超亲的多,也就收留了赵匡胤,可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却对赵匡胤无比忌恨,逮着由头就各种挤兑,终于气的赵匡胤拂袖而去。相比之下,关系没那么“亲”的王彦超,做得已是很不错了。
在青年赵匡胤这一段尝尽世态炎凉的悲催人生里,王彦超做的,已是非常厚道。
所以,对于赵匡胤来说,这一段磨难,他真没当事儿。别说是“塞钱”的王彦超,就算是羞辱过他的董遵诲,后来在皇宫里与他再见,吓得当场就在他面前“伏地请死”。赵匡胤却是哈哈一笑,摆摆手这事儿就过去了。
对董遵诲都如此,对王彦超更如此。一次与王彦超喝酒,喝高了的赵匡胤,也问王彦超那时“何不纳我”。王彦超忙回答说“勺水岂能止神龙耶!”赵匡胤又是哈哈一笑,第二天又“遣中使慰谕”。经历过那个苦难年代的他明白,王彦超能做到那样,真是不容易了。
所以相比之下,赵匡胤对那个乱世印象最深的,与其说是自己受的窝囊气,不如说是他在那一番颠沛流离里,亲眼见证的民间苦难。正是这深刻的苦难记忆,支撑了他在位十七年的坚定信念:力排众议废除了五代时期的大量苛捐杂税,十多年如一日鼓励垦荒,“优待文官”的他,更以酷烈手段,严惩五代时期流毒般的贪暴害民现象。甚至软硬兼施,铲除了唐代以来“藩镇作乱”的土壤。每一个举措,都来自当年的刻骨铭心。
而在这样的变革时代里,当年“厚道”的良将王彦超,也是“厚道”依旧。从“杯酒释兵权”起,他就主动“配合”宋太祖,交出了手中兵权,也因此继续安享高官厚禄。宋太宗年间时,他更主动“知止”,辞掉一切闲职。致仕回家后,晚年更是低调善终。如此作为,也正如北宋学者曾巩的评价:“时以为彦超居富贵能知止足。”
比起好些人津津乐道的,乱世里“识人”的眼光来,“势利眼”王彦超的一辈子更证明:眼光可以有差距,但真正的格局,是做一个有原则有良心,识大体顾大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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