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水驿 舳舻千里
旧时的巴县木洞世称“川东四大名镇” 之一,它是渝东南重要的水上门户。唐代大诗人王维就写过“水国舟中市,山桥树杪行” 的诗句,以此来感叹当时此地水上舟集成市的盛况。
木洞依山傍水,明清时期均在此设有水驿。这里东邻古镇丰盛,山清水秀,矿产蕴藏丰富;南接东泉和二圣两镇,有碧波荡漾的五布河在此流入长江;西与长生、广阳镇以明月、冷水垭山脉为界;北靠黄金水道长江,码头港口深浅均宜,宽敞疏达。因码头吞吐量大,所以丰盛、二圣方向甚而涪陵、南川乃至云南、贵州等省相当部分的货物皆选由此进出转运。
十六世纪至十九世纪,随着国内外贸易的鉅额发展以及省际移民的大量涌入,每年经过木洞长江水道输入输出的商品,都有十分可观的增长。清代雍正、乾隆年间,政府投入大笔资源整修川江上游航道,粮食、棉花、食盐、木材,乃至邻省借道输出的滇铜、黔铅等许多货物都要到木洞集散,这使码头航运业有了空前的发展契机。
十九世纪后期,木洞的商贸地位愈显重要,不仅外地船运输入渝南的货物在此聚集分销,周边山区也愈来愈以此地为货物集散地。当时水产、食盐、棉花、磁器、棉布,稻米、山货(包括皮革、桐油、白蜡、木耳、竹笋)、药材、染料(靛青、红花)、木材、矿产等进出口货物积满码头堆栈,“凡夫商贾之所懋迁、仕宦之所鞅掌、鱼盐金木之所转运,羁人旅客之所经临,千舻万艘,辐辏江下,岁不知其凡几也”。大批船只在此装货缷货,这使木洞河边码头每年的货运吞吐量相当惊人。
上世纪前期水运皆是人力驱动,后来逐渐才有了机动船。
古巴县地方绥靖,崇仁尚义,加之境内河渠纵横,许多“义渡”便应运而生。“义渡”不仅是交通方式,而且也是一种文化现象。 古镇木洞人流颇繁,兼有长江大河、五步小河及众多溪流,人们外出常常遇水拦路,其时知名的渡口有“小河边”、“菜坝”、“五家渡”、“豚溪口”、“堰溪口” 等5处“义渡”。
木洞五处义渡始于何时已典籍难考,然椐笔者祖上告之:“菜坝”由商会措办,“五家渡”由垭口街林茂祥、林盛祥兄弟与水口乡绅王春山领头筹资,“豚溪口”“堰溪口”则由何氏宗族负责运作。
十八至十九世纪的长江上游地区,因四川、云南、贵州人口的持续增加与各种农、矿资源的不断开发,以及川江水运条件的改善,再加上当时全国市场的发展,长江上游的市场经济有了更快速的成长,巴县也连带成为长江上游的重要经济中心。
老巴县控长江百余里水岸,居于重庆东西贸易的中心点,西部的全部或大部分货物运往长江中下游及其以远地区,都要经过巴县。长江中下游的江苏、安徽、湖北以及通过长江中下游水道而来的江西、福建、两广的货物入川及四川以远地区也必经巴县。
随着航运量的快速增加,来自各地的民间商船主、船长与各种船工、手水、纤夫,以及船务中介业的牙行船户、货物搬运业的行店及其所属挑夫、脚夫,乃至民间造船业者,都纷至沓来推进了木洞航运码头的繁荣。清末民初的木洞“五方杂处,游人结队,贾舶行舟,往来停泊,百货交通,水陆两达”。木洞码头上由此建起了名为“五省公署” 的川湘滇黔鄂五省商务驻木办事机构。
在市场发展过程中,木洞的航运业也有了更多变化,各式船只增加、运输量变大。当时川江之上各类以“帮”为名的船务运输业团体愈来愈多,木洞码头不仅上靠渝江大“帮”“舵主”,而且也有强悍者自立了堂门,一年一年,木洞“船帮”渐渐也在川鄂湘各地码头有了一席之位。
民国初年,航行于木洞重庆之间就有“嘉沱”、“鼎安”等百十匹马力的小机动船。不久,鼎安小火轮在郭家沱下的猪牙子触礁沉没,木渝航线上就再也没有专轮了。一九二六年前后,广阳坝大地主赵晓岚因常去来渝、木,深感行动不便,便买回一条小小的机动轮船“佛亨号”行驶在木洞与重庆之间。沿途停靠鱼咀沱、凹口、广阳坝、大兴场和唐家沱,自此木渝航线有了客货双载的小火轮。
在抗战时,木洞码头规模达到顶峰。驾户、货船、渡船、抬木、抬石、抬米、背货等从事运输的商号有数十余户,在地方总商户数中占了相当比例。码头上业内船主舵爷、帐房帮办、二牌仆役多时竟达数百人,临时雇佣的下力人在二千左右。这不仅显示运输行业在木洞码头的重要性,也表明了当时这个“水码头”的商业特征。
木洞河街八洞桥上下各堂口圈定地盘,沙坝棚户成市。这里有堆栈饭店、烟酒赌娼,以码头为生的纤夫马仔、挑夫脚力,麇集蜂萃,莫计其数,且地痞流氓亦混迹于内掌红吃黑。码头不仅是下层贫苦市民和农闲时农民求工谋生之地,而且鱼龙混杂,这里也成了社会底层的藏垢纳污之所。
诗人笔下轻帆拂江很是惬意,但实际生活中,川江行舟上水要拉纤,下水要推桡,只要听听船夫号子,那赤臂裸体,汗流浃背,搏风击浪, “指天恨地”的场面确是十分勾魂摄魄、凄厉悲呛的。(旧时船工头上包白布帕,两布头一上一下伸出,名曰“指天恨地”;一般船工操作中不穿裤衩,长衫挽腰,私处也不避男女。)
过去,川内有货下宜昌汉口名曰“打广”,运费叫“水脚钱”。老板买船雇工前,必向货主押保,船至目的地,老板卖了船收水脚后,才发工资打发船工回川。这“打广”之船工,一路风霜,到下江后,多数仍继续帮人打工拉纤回川,等到回到家中,大都过去半把年了。总之,河下生涯凶多吉少,这中间生出的许多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人间奇事是说不尽的。
川江险峻,就拿木洞到重庆这截江段来说吧,中江寺对面是金鸡山背,上去依次的滩头、夹堰有羊角背,马练子,明月峡,轧人坑、鱼咀堰、庙角滩、野骡子、礁巴石、铜锣峡、鸡冠石、寸滩、黑石子……大小滩口十余处,这些地方上水易“打张”(纤绳拉断),下水易触礁,稍有不慎便船翻人亡,后果不堪。
河下谋生也确实是火中取栗,俗话说:“一拉船,二摇金……”。过去拉纤推桡一般都是十五、六岁就下河上船,乖巧点的能学会烧火收纤和领头喊号子,就算出息了。这样的娃儿,再进一步便可前面撑篙,当“前驾长”,有出息的搞几年也可升格去掌舵驾船。一般小船主都自己驾船,他们自幼从拉纤做起,省吃俭用积点钱买个船也想发家过个老板瘾,运气好的打几年“广”也勉强可以买几担谷的地租。据说苏家浩坝上乡绅何氏先祖发家也是靠驾船为始。但这仅是凤毛麟角,一辈子终老河下,孑然一生的“干人”毕竟还是占大多数。可叹的是,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有的船户找了点钱,买进十几担租的薄土,但时运不佳,土改时却因此划成地主,引来了后代几辈人的埋怨。
宗教是一种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是社会物质生活条件的反映。由于生存环境的艰难,船工都笃信宗教,特别是纤夫,他们生活中涂抹着浓厚的迷信色彩。
一般船工有比常人更深的祖先崇拜,还有对龙王、河伯或其他神祇的尊崇。他们的占卜、算卦、丧葬礼仪、看风水、信鬼尚巫、还愿酬神等等行为习惯代代相传,不准任何人有丁点迕逆之心。船上忌讳很多,比如不许说 “钻、倒、舀、筷子”等词语的禁忌。河下使用了专门的一套语言,犯了忌还要割 “刀头”祭了河神才可赎罪,否则当天停航,要你一个人陪损失给大家饭吃。
百丈石壁纤藤割,千年血泪满大江。
如今高峡出平湖,犹听艄翁话江涛。
历代拉纤摇橹都是为人所鄙的下九流,直到改革开放后,人力木船运输才渐渐绝迹。而今木洞水运已呈衰落之势,只有在舞台上才能听到“川江号子”的粗旷激越了。(林永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