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挺可怕的小事,叫做“创作瓶颈”,它存在于任何一种我们可以想象的工作或劳动中,但最常听说这个概念的领域是写作领域。
我们的语言学大佬们在韦氏词典中如此设下定义:
写作者瓶颈:一种使作者无法继续创作特定作品的心理学障碍
这算是一个比较直接的定义了,但是还是缺少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我来把它补全如下:
写作者瓶颈:一种使作者无法继续创作特定的作品的心理学障碍,会使当事人的生活痛苦不堪
我最近正被这种“心理障碍”困扰:我绝望的盯着面前电脑上的空白页,心率随着光标的每一次跳动加速。我知道我的大脑里飘着一些想法或者话题,但他们就是不肯露出头来让我捕捉到、扩展开,成为流畅的文字。我极度沮丧,陷入绝望,竭尽全力试图把握那些想法。
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一件让我的烦恼看起来非常可笑的事情。就在几天前我还在加利福尼亚,为长途旅行打包行李。而就在几小时内,神奇的航空旅行让我现在可以坐在韩国的咖啡店里——穿越了半个地球——却为写不出一个字来而倍感压力。数十年的人类合作和科技进步让我能够连上咖啡店的WiFi,只是让我为自己想不出写什么东西而发疯。
在世界大局的对比之下,很多让我们忧虑的事情都可能看起来很荒唐。就像我们嘲笑一条专心追着自己尾巴的狗一样,宇宙可能也在嘲笑我们为再次升职而做的努力,被我们花时间调查应该买哪款iPad逗笑,为我们太在意自己的朋友圈有多少回复而摇头叹气。
但是我们无法控制自己在工作中寻找意义——即使是那些回头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没错,我们能够理解“被写作瓶颈困扰”与“正在经历严峻挑战的世界”相比是一件可笑的小事,但是我的确无法控制自己将我面前的写作任务视为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我们对意义的需求和世界对此的冷漠回应之间的不对等正是所谓的荒唐,一位悖论哲学家托马斯纳吉尔(Thomas Nagel)在他的同名论文中提出了这个概念。在论文中,他研究了为什么我们在花时间思考自己认为重要的事物时,会感受到这种独特的无意义感。
但在开始复杂的论证之前,他首先解释了为什么多数对于“生活是荒诞的”的解释普没什么道理。下面是我们目前最经常听到的其中几种。
原因#1
百万年后一切就都不重要了,所以我们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
看见这样一副画面会让人觉得一切都不重要:
这个画面算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去理解为什么生活会看起来没有意义,但是假设我们能够活到一百万年后又怎样呢?
唉。不好意思,一切还是一样的毫无意义。
等一下!如果我们能活五十万亿年呢?或者是能活到宇宙剩余寿命的一半,到它的能量不再能够维持自身存在为止呢?
那将是无比漫长的一生。但是既然死亡无法避免,那我们要如何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情在下一个五十万亿年后仍将有意义?事实上,我们的生命周期可以延长到整个宇宙的灭亡之时,而生活本身仍将是荒唐的,因为我们死后就没有人活着来在乎我们的所作所为了。
所有的生命长度都不能给我们的行为带来意义。因此,我们在地球上生命的有限性并不是荒唐感的源头。
原因#2
我们都只是宇宙中的细小尘埃,所以一切都没有意义。
一般来说这是我能够产生共鸣的那个说法。每当我望向星空,自我的渺小让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所以是不是宇宙的庞然夺走了我们存在的意义呢?
纳吉尔戏谑地反驳这种观点,他问道,如果我们的存在与宇宙一样巨大会发生什么呢。如果你现在就变成一个笨拙的巨人与宇宙同高,你和宇宙平起平坐而不只是其一部分?
虽然我们吃的汉堡可能需要调大一些,但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好像并不会随着体积的增长而增长。比所有的星球长得都高可能是一种很振奋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估计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纳吉尔说“我们自身的渺小和短暂看起来与生活的无意义感紧密联系着,但是具体如何联系我们却并不清楚。”我不得不表示认同。
所以如果我们在这宇宙中有限的时间和渺小的存在不是荒唐感的罪魁祸首,那什么才是呢?纳吉尔有一个非常好的答案,但是我不打算简单将答案反刍,我想用我们这个时代最常见(也非常讨厌)的一个说法来表达它:
#第一世界烦恼。
简而言之,第一世界烦恼指生活在相对比较高标准的居住环境(比如美国,加拿大,西欧等)中的人们的抱怨,这些烦恼与世界上其他地方(正在经历饥荒,瘟疫的国家)的紧迫问题相比显得非常愚蠢琐碎。
表情包我们都见过,而且他们大多非常好笑。例如这个:
这个:
和这个:
虽然这些说法目的在于搞笑,但是“第一世界烦恼”中有一部分事实上也非常严峻紧迫。比如说,如果你痛恨你高薪的工作,因为它刺骨地无聊让人神经麻木,这就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了。你可能没有饿死的风险,但是仅仅如此并不能让你对这份吞噬灵魂的工作感到感激。
纳吉尔认为,我们人类总是在以下两件事之间感到矛盾:1)我们不可避免地以严肃的态度对待生活,和2)认为这种严肃非常愚蠢而没有必要。
生活地荒诞之处在于,认识到事情的毫无意义并不会降低它们对我们的重要性。你会纠结自己在节日派对上说错了话,即使你清楚地知道纠结这种事情很蠢——正所谓第一世界烦恼。然而即使你现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你还是会因此感到困扰!这正是生活的荒唐。
当我们把注意力聚焦在我们自己的小世界里,每件小事都会看起来很重要。我们刷牙的方式,我们吃的东西,我们交往的人,我们与家人和朋友的关系,我们工作的好坏,我们的信仰等等...所有这些都会变得严肃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我们又有这种特殊的能力让我们可以超然环境并注意到其实没有任何事情真的很重要。我们能够用超然的眼光观察我们自己,纳吉尔称之为“观察一只蚂蚁艰难爬上沙堆般的惊异。”这种令人困惑的对事物的毫无意义的顿悟是一种人类独有的能力,正是这种顿悟给我们带来了荒唐感。
有时,生活的荒唐让我们恐惧,因为它意味着我们对意义的追求必然无果而终。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加入组织或企业从而让自己觉得归属于高于我们自身的存在,我们时常去追寻真理。我们投身科学的进步,加入宗教、政党。虽然这些有助于为我们创造一种使命感,但是纳吉尔认为生活的荒唐仍将继续,因为正是我们的存在给予了这些组织意义,而不是相反。
举个例子,让我们假设有一天我们发现,我们存在的真正意义是作为一种超行星物种的食物,它们为了我们美味的肉专门饲养着我们。智人并非一个先进高智物种的名字,而其实是一种中等价位的食材常见于外星人的自助餐餐桌。
即使我们发现了这可恶的真相,但这并不能满足我们对于生命意义的追寻。我们毋庸置疑会追问我们咋就成了外星人的餐前小点心,我们为何身陷如此窘境,这些外星生命的存在又有何重要意义。对答案的追寻是无休止的;荒唐感将会继续。事实上,纳吉尔认为,获得意义的唯一方法就是停止提出问题:
给予我们意义、理由和价值的东西能够做到这些,都是因为在某个时间点之后,它们让我们不再需要原因和理由。
我认为这解释了为什么我们的世界观总是趋向于教条和确定性。我们从生活中总结出的意义得以留存的原因是我们停止了求索,直接导致了“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的思维方式。
这不一定是一件坏事。生活中的绝大部分事物不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事情确实本来就是那样。我们不需要理由来爱我们的孩子,不需要理由在我们不舒服的时候躺下来休息,不需要理由来花时间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事实上,对这些事情的原因产生疑问会减损它们带给我们的快乐。而这正是解决荒唐感的核心所在。
就像一只大自然中的羚羊不会昂首挺胸寻找生活的意义,我们也不该将寻找意义视为自己继承于宇宙或神祗的理所当然。
也许这种观点看起来有些丧有些虚无主义,但事实上我认为它非常地让人释然又鼓舞人心。
我发现世界上的大多不快乐来自于我们无法满足的欲望和对意义的追求。社会告诉我们要扼住生活的喉咙,驾驭它操纵他来满足你的“人生目标”,尽自己的全力在死前实现它。
这逃离生活之荒唐的无谓努力永远不会满足我们,因为我们会是在追求一个虚无宏伟的结局,就是支配着一切的我们生命的意义。我们将永远追逐自己的尾巴,追问宇宙何时才能给我答案,告诉我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可笑的是,理解了生活并不伴随着一个更高的意义会让我们能够追求那些真正让生活充满意义的事物。这让我们明白,那些与人类存在相关的宏大问题并不是答案所在;相反,在世界的这个小角落里的此刻才是我们真正拥有的一切。
丹哈尔蒙(Dan Harmon),瑞克和莫蒂(Rick and Morty)的制作人总结的最好:
明白“任何事情都不重要”这个事实,其实会在那些瞬间里拯救你。一旦你穿越了那条红线接受了这个设定,那么每一个地方都是宇宙的中心,每一个瞬间都是最重要的时刻,每一件事也都是生活的意义。
“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和“我存在的目的是什么”这两个问题是我们在没能活在当下时才问得出来的。当我们给眼前的事情足够的精力,好好读一本书,好好花时间与你爱的人在一起,我们就不会再想要寻找生活的意义;那时我们便已经得到了它。
纳吉尔这样总结它的论文“荒唐感是我们最人性的特征:是我们最发达最有趣的特质的产物。”所以不要为缺少存在的意义而苦恼,“我们可以用讽刺面对生活的荒唐而不是勇气或绝望。”
我觉得可以将这种讽刺理解为你在翻遍了屋子找手机却发现它其实就在你裤子兜里时发出的那一声轻笑。与之相似,我们在寻找生活的意义时,总是向远看,往深看,超越了我们自身的存在,却没意识到它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当你能超然生活拉远镜头,看到其实一切都不重要,对现状的不满就变得可笑荒唐。其实一切都在于将镜头拉近投身你本来的生活。你的健康,你爱的人们,你的工作,你的爱好,你帮助他人的热情,你的价值和你的存在。
有什么比这些更有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