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钧是怎样的人?
很多年前读《半生缘》,心里最恨的是曼桢的姐姐曼璐,我始终不敢相信,会有如此蛇蝎心肠的姐姐,可以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狠毒,为一己私利害了妹妹一生。
不过,最近重读后,却有了新的感触。固然还是难以接受曼璐的行为,却对从前心有好感的沈世钧生了不满。曾经喜欢他,因为觉得他温软易处,但现在来看那不过是人世间最普通寻常的模样。
按理来说,男主角沈世钧也是这一出阴差阳错爱情悲剧的受害者,本不应该去责怪他,但每次我都忍不住想,要是沈世钧能够稍微多那么一点点勇气,也许他们的结局都不一样了。
沈世钧是张爱玲笔下少有的好男人,他出身不错,受过良好教育,老实敦厚,对父母孝顺,对朋友热心。不是花天酒地的乔琪乔范柳原之流,但着实让人难以喜欢,哪怕是配上黎明的那张脸。
用顾太太的话来说,“倒是也不坏,就是不爽快。”沈世钧的不爽快,说到底也就是软弱。
他的软,是一把双刃剑。
因为温软心善,所以他总是能去体贴照顾别人,理解他人的苦衷。
比如说在许家怕麻烦许家的父母,早上便常常不吃早餐,他也能够理解曼璐做舞女的苦衷,他小心守护寡居多年的沈母一丁点的快乐,更远一点来说,曼桢凭空消失不见了,他内心想的是,她嫁给豫瑾做了院长太太,终于不用过苦日子了。
殊不知,恰恰是他这份软,让他自己和所爱之人承受了很多苦。软弱却无用的男人,总是会在关键时刻缺少担当掉链子。
假如他多坚持一下,说不定早就与曼桢结婚了;寻找曼桢时多深究点,去找顾太太多问几遍或者打听下豫瑾的情况,曼桢可能就被救出来了。vrrw.net
曼桢在被囚禁阶段,想方设法往外界传递消息,不惜把沈世钧送给她的订婚戒指拿去贿赂阿宝,阿宝转手便交给曼璐。等世钧寻来,拿到这戒指,心里颇为奇怪,明明那天吵架便扔掉了,怎么又还让她姐姐代为转交。
沈世钧内心明明有疑惑,行动方面却到此结束,看也没看便把那枚戒指扔掉了,轻轻一扔便把最后一线生机扔没了,而那边曼桢被关在房间里,嗓子都沙哑了,脑子里想的是世钧一定会来救我的。
细想之下,真的很吓人。闹了点误会的恋人活生生消失了,一别十四年,不是天灾,不是战争,谁能想到竟然是这么件事呢。
张爱玲在这里写得非常巧妙,“他要是带回家去看,就可以看见戒指上裹着的绒线上面有血迹,那绒线是咖啡色的,干了的血迹是红褐色,染在上面并看不出来,但是那血液胶粘在绒线上,绒线全僵硬了,细看是可以看出来的。”
所以你看,其实是沈世钧早就在心底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他疑心曼桢爱上了豫瑾,又扭扭捏捏不敢去问。恋人之间的信任呢,说好了要互相支持互相信任的呢?
当初他和曼桢聊天,说要是有情敌一定会把曼桢追回来,现在这情况,一边前进一边打退堂鼓。我倒是相信,假如是沈世钧不辞而别闹分手,曼桢一定会去找他当面求证。
我一直认为,一段爱情最终能否走得长远,最关键的在于恋爱中的两个人。如果他们意志坚定,哪怕外界再多阻扰和障碍,也是可以跨过去的。而曼桢和沈世钧这段悲剧收场的感情,最大的阻碍在世钧。
在曼桢和沈世钧这段恋情里,曼桢一直充当着主动者的角色,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是一个乐观的行动派,永远充满朝气和斗志,生活的磨难来了,便迎难而上去面对。
家庭生活艰难,就选择多打几份工去赚钱养家;知道自己和世钧彼此有情,便主动找他谈家里情况,在他要回南京时理箱子送行;沈家父母对她有误会,她认为堂堂正正把误会解开就行,曼璐已嫁人,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相比之下,沈世钧就被动得多,他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动接受的那一方。与曼桢如此,与翠芝的婚姻亦然。
张爱玲在一开篇就表现了他的这种被动,后来曼桢与他聊天时也说道,“幸而叔惠不喜欢我,不然你就一声不响,走的远远的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的世钧无言以对。 ”
哪怕两个人确定恋爱关系后,沈世钧也总是患得患失,心里敏感有各种小心思。豫瑾的上海之行,让他心生危机感。他想的是什么呢?“绝不叫她为难”,而他所谓的不使曼桢为难,便是疏远躲开曼桢好成全他们。
家里人疑心曼桢的出身,也没见他帮曼桢说过什么好话,回到南京来想的便是与曼璐断绝来往,帮他们搬家。丝毫未曾想过与曼璐断绝关系,对曼桢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没想过隐瞒得了一时,隐瞒不了一辈子。就算过了他家人这一关,那长远的将来呢?要是有一天沈父发现了曼桢姐妹的关系,曼桢又该如何在他家立足。
更好笑的点在于,沈世钧一直没有公开承认过他和曼桢的关系。
沈世钧去曼桢家,他天天去,大大方方进去,曼桢跟家里人都很清楚他们的恋爱关系,当曼桢家里疑心他不愿意结婚时,曼桢也很积极地去跟顾太太沟通了。
反倒是沈世钧这边,他嫂子的弟弟一鹏来上海喊他一起吃饭,刚好他约了曼桢,便喊一鹏一起来。一鹏问他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他却称“是一个女同事,并不是什么女朋友。你待会儿可别乱说,要得罪人的。”
细想一下,曼桢也不是丑得不能见人,又不是说刚恋爱关系不稳定,怎么就不能对外承认是女朋友呢?
及至后来沈世钧因为沈父生病回南京,他想念曼桢,便写信邀请叔惠和曼桢去南京玩。他闭口不提曼桢是自己的女朋友,因为“他不愿意他们用特殊的眼光看待曼桢,而希望他们能在比较自然的情形下见面”。
当然这个行为帮曼桢躲掉了不必要的挑剔和冷眼,但他刻意的隐瞒对初次上门的女朋友真的很不尊重。某种程度上来说,沈世钧是帮自己想好了一条退路。vrrw.net
他心里也许早就明白,家里人会对他的未婚妻诸多挑剔,而他并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护好曼桢。以他软弱的性格,完全处理不好家庭里边的复杂关系。
这么看来,怪不得大家总说,软弱的男人嫁不得,确实是嫁不得啊!因为他总是会想着,再看看吧等以后吧。结果你会发现等着等着,这多少年都过去了,世事沧桑情况早变了。
兜兜转转十四年,人至中年的沈世钧听着曼桢的苦痛遭遇,不知道他的内心想的是什么,有没有想起很多年前曼桢对他说的那句,“一个人在社会上做人,有时候不能不……有时候不能不拿出点勇气来。”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对于他而言,总是在生活的关键时刻,缺少那么点勇气。
人们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沈世钧便是如此,而曼桢的悲剧,从爱上他这个软弱无用之人的那一刻,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