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开迦尔②是丹麦的忧郁的人,他的作品,总是带着悲愤。不过其中也有很有趣味的,我看见了这样的几句──
“戏场里失了火。丑角站在戏台前,来通知了看客。大家以为这是丑角的笑话,喝采了。丑角又通知说是火灾。但大家越加哄笑,喝采了。我想,人世是要完结在当作笑话的开心的人们的大家欢迎之中的罢。”【首先引述吉开迦尔所说的一段话,为引出后文的“帮闲”做铺垫。】
不过我的所以觉得有趣的,并不专在本文,是在由此想到了帮闲们的伎俩【引出本文主要内容,照应文章题目“帮闲法发隐”,此处“发”就是阐释揭露的意思,“隐”即某种密不外传的精义、秘要】。帮闲,在忙的时候就是帮忙,倘若主子忙于行凶作恶,那自然也就是帮凶【以上点明“帮闲”的本质和危害】。但他的帮法,是在血案中而没有血迹,也没有血腥气的【以上为“帮闲法”的精义所在,也就是通过浑水摸鱼、插科打诨、偷梁换柱、转移话题等手段,将本来严重、严肃、残酷的需要大众关注和反思的悲剧事件转化为笑话、滑稽戏。如此以来,制造悲剧的罪魁祸首反而无人关注和追究,从悲剧事件中应该反思和汲取的教训也被忽略。所以“帮闲法”,无论有意无意,都成了行凶作恶者的帮凶,替他们抹去了罪恶的血迹】。【此段引出要说的主要内容,点明了“帮闲法”的精义、本质和危害,后文全文即举例对此做进一步说明。】
譬如罢,有一件事,是要紧的,大家原也觉得要紧,他就以丑角身份而出现了,将这件事变为滑稽,或者特别张扬了不关紧要之点,将人们的注意拉开去,这就是所谓“打诨”。如果是杀人,他就来讲当场的情形,侦探的努力;死的是女人呢,那就更好了,名之曰“艳尸”,或介绍她的日记。如果是暗杀,他就来讲死者的生前的故事,恋爱呀,遗闻呀……人们的热情原不是永不弛缓的,但加上些冷水,或者美其名曰:清茶。自然就冷得更加迅速了,而这位打诨的脚色,却变成了文学者。【此段列举在已经发生的“要紧”的一件事中,“帮闲法”的精义和具体实施情况。】
假如有一个人,认真的在告警,于凶手当然是有害的,只要大家还没有僵死。但这时他就又以丑角身份而出现了,仍用打诨,从旁装着鬼脸,使告警者在大家的眼里也化为丑角,使他的警告在大家的耳边都化为笑话。耸肩装穷,以表现对方之阔,卑躬叹气,以暗示对方之傲;使大家心里想:这告警者原来都是虚伪的。幸而帮闲们还多是男人,否则它简直会说告警者曾经怎样调戏它,当众罗列淫辞,然后作自杀以明耻之状也说不定。周围捣着鬼,无论如何严肃的说法也要减少力量的,而不利于凶手的事情却就在这疑心和笑声中完结了。它呢?这回它倒是道德家。【此段列举在一个人“认真的在告警”的情况下,“帮闲法”的精义和具体实施情况,并照应作者开头所引述吉开迦尔的话的内容。】
当没有这样的事件时,那就七日一报,十日一谈,收罗废料,装进读者的脑子里去,看过一年半载,就满脑都是某阔人如何摸牌,某明星如何打嚏的典故。开心是自然也开心的。但是,人世却也要完结在这些欢迎开心的开心的人们之中的罢。【此段列举在无“重要事件”和无人“告警”的情况下,“帮闲法”的精义和具体实施情况。最后点明如此做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八月二十八日
【注释】
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五日《申报·自由谈》。
② 吉开迦尔(S.A.Kierkegaard,1813─1855):通译克尔凯郭尔,丹麦哲学家。下面引文见于他的《非此即彼》一书的《序幕》。原书注解说,一八三六年二月十四日在彼得堡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按鲁迅这段引文是根据日本宫原晃一郎译克尔凯郭尔《忧愁的哲理》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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