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人们常把鲜花作为人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民间流传着许多“惜花致福;损花折寿”的故事。《灌园叟晚逢仙女》也属于这类故事,不过,它跟一般只是表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不同,具有浓厚的神话和童话色彩,具有深刻的思想意义和独特的审美价值。
小说通过养花老人秋先和恶霸张委之间的矛盾冲突,反映了封建社会中善与恶的斗争,寄托着人们对于善良美好事物的赞美和对于理想生活的向往,同时也表现了对于强暴邪恶势力强烈的憎恨和无情的鞭挞。
小说成功地塑造了养花老人秋先的形象。秋先是住在长乐村里的一位养花人,他的主要性格特点,就是惜花如命,或者说是以花为命。这位身边没有妻儿的育花老人,把自己的生命和花卉紧紧地连结在一起,为鲜花的开放而无限欢乐,为鲜花的凋零而伤心落泪。他的喜、怒、哀、乐都关连着花卉的荣枯存亡。他把鲜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以至于必要的时候,他将为护花而舍却自己的生命。
秋先这一形象之所以感人,在于他不仅仅是一个痴情的惜花人,更重要的还在于他有着许多善良美好的品质。他并不是那种脱离劳动、无所事事的悠闲的赏花人,他首先是一位为培植花卉,为创造花的世界而辛勤努力的劳动者。他用劳动的汗水和心血灌溉、培育了种种奇异的花朵,开拓、经营了自己的园子和周围更大的环境。这个爱花、爱美者的形象,同时也是一个热爱生活、努力创造美的生活的形象。
秋先这一形象可贵之处,还在于他所要创造的充满鲜花的生活,并不仅限于自己个人居住的庭院之内,他的劳动和创造还推及于周围更大的环境。小说叙写他家篱门外正对着朝天湖,为了美化这里的环境,他在湖岸旁边“堆土作堤,广植桃柳”,“沿湖遍插芙蓉,湖中种五色莲花”。灌园叟不仅希望自己而且也渴望周围更多的人们共同有一块广阔美好的生活天地。他不仅爱美,更重要的是他用自己的劳动创造了美;他寻求的不只是自己个人的幸福,同时也寻求人们共同的幸福。这是灌园叟这一人物形象高出于一般爱花惜木者的地方。
这位纯朴、善良的灌园老人,一方面十分珍爱他培植的花朵,另一方面他也经常主动地把自己的劳动果实奉献给别人。当花儿结出硕大甘美的果实时,他首先用来请“花神”和左邻右舍,而不是只顾自己卖钱获利。他怡然自得地过着“粗食淡饭”的简朴生活,却慷慨地把赢余用来“周济村中贫乏”。这些都表现了秋先作为一个劳动者所具有的勤劳、俭朴、善良、乐观、乐于助人的优秀品格。
生活本身充满矛盾和斗争,世界上有善良的人和美好的事物,同时也存在着黑暗势力。“真的、善的、美的东西,总是在同假的、恶的、丑的东西相比较而存在,相斗争而发展的。”(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小说在尽力描述秋先的劳动生活、善良性格以及园里园外美好的生活环境之后,“话分两头”,转入了叙写以张委为代表的强暴者如何摧残鲜花、破坏人们宁静的生活,以及秋先在花神佑助下最终战胜邪恶势力的曲折尖锐的矛盾斗争。
和勤劳善良的秋公形象相映照,小说塑造了恶霸张委的形象。张委是个宦家子弟,人称张衙内。他的庄子离秋先住处不远,一日闲逛至秋先门首,就想进园看花。当家人说秋先这老儿有些古怪,不让人进园观赏时,他却说:“别人或者不肯,难道我也是这般?快去敲门!”短短的一二句话,就暴露出他那自居高人一等的骄横嘴脸。他不顾秋先一再的恳求和劝阻,先是“圆睁双眼”侮骂秋公,继而“向前叉开手,当胸一拳”,把秋公推得“直撞过半边”。入园之后,他把那“五色灿烂,光华夺目”的牡丹花毫不顾惜地“逐朵攀下来,一个鼻子凑在花上去嗅”。随后,又使人取来酒肴,在园里“猜拳行令,大呼小叫”。事不止此,这个贪婪的恶人竟然强迫秋公把园子“卖”给他,甚至要把秋公一同买下,真是欺人太甚! 当秋公“气得手足麻软”,再次断然拒绝卖园时,张委又辱骂又恐吓:“放屁! 你若再说句不卖,就写帖儿送到县里去!”闻其声如见其人,声口如此凶横,其人霸道可知。从张委这些话,人们可以看到,封建官府乃是恶势力的后台,张衙内平日正是靠着官府的怂恿、庇护才得以为非作歹、扎害良善的。
张委强迫卖园,秋先坚决拒绝,双方矛盾冲突进一步激化。张委及其恶仆一齐上前乱摘鲜花,善良温和的秋公忍无可忍,痛斥张委“你这班贼男女”,直向张委撞去。羞中转恼的张委“赶上前打得个只蕊不留,撒作遍地,意犹未足,又向花中践踏一回”。这一群凶神恶煞恣意摧残花圃之后,方才暂时离去。
张委一伙的这场破坏虽然使得秋公园里“乱红零落”,但是他们并不是胜利者。小说接着描写张委等人离园以后,悲伤已极的秋公遇到了仙女。在她的帮助下,秋公园里出现了“落花返枝”的奇迹,而且这些重新开放的鲜花比先前更加艳丽。可恶的张委闻知此情,次日又带人闯进园内。对于落花重返枝头这样奇异的景象,张委心中虽然十分惊讶,但是吞占秋公花园的念头却并没有改变。他“忽地又起一个恶念”,竟以秋先园里落花返枝为由,派手下“衙门情熟”的得力恶仆张霸,去平江府诬告秋公“以妖术惑人”,使昏官大尹把秋公视为官府正在缉拿的专行妖术、意图谋反的王则同党,将秋公逮捕入狱。他一方面借此陷害秋公,另一方面还在盘算,准备等官府一旦将秋公的园子官卖时,他要拿着告发“妖人”所得的“三千贯赏钱”来买下秋公的这座园子。
张委及其恶仆趁秋公在狱,又闯进秋公花园,想要赏花,不料这一回他们所见的却是“牡丹枝头一朵不存,原如前日打下时一般,纵横满地”。这班家伙赏花不成,接着就倒了霉。“忽地起了一阵大风”,园里出现了令恶人们十分惊恐的景况:众花神举袖向他们扑打,狂风顿起,冷气入骨,恶人们只当是“女鬼”袭击。这惶恐万状的一群彼此各不相顾,“也有被石块打脚的,也有被树枝抓面的,也有跌而复起,起而复跌的”,乱了多时才停歇下来,点检人数,唯独不见了张委、张霸。原来张霸被梅树根绊倒,“跌破了头,挣扎不起”,经人扶回家里,当夜就伤重死了。至于张委呢,众庄客最后发现园里墙角有个粪窖,“窖中一人,两脚朝天,不歪不斜,刚刚倒种在内”。当庄客忍着臭秽把他打捞起来时,这恶贯满盈的坏蛋早已呜呼哀哉了! “两个凶人离世界,一双恶鬼赴阴司。”两句话充分表达了作者和读者痛快的心情。张委死后,秋先在里老乡民百十人连名具呈申诉下,终于被当堂释放。
秋公与张委之间的斗争,虽然以秋公的胜利和张委的失败而告终,但借助的却是花神的力量。花神也好,“女鬼”也好,当然都是幻想的、非现实的,但是,这非现实的幻想却曲折地反映了这样一种现实:在黑暗的封建社会里,人们往往把伸张正义的希望寄托在“清官”或超现实的“神”或“上帝”身上。或者说,人们总是怀有这样一种信念:善良的人们可能遭冤受屈,但一定会得到最后的胜利;恶人们或者可能得逞于一时,而最终必将遭到应得的惩罚。
《灌园叟晚逢仙女》通过秋先和张委之间的矛盾冲突,反映了善和恶、美和丑的斗争,洋溢着一种对于美的渴望和追求,反映了劳动人民对于美的生活的向往和创造美的生活的愿望。这是这篇小说思想艺术上一个不容忽视的特点。这个特点充分反映在有关灌园叟这个质朴善良的惜花人及其生活环境的叙写之中。
作者不惜笔墨地把秋公的大园子描绘得“四时不谢,八节长春”,是一个到处栽满鲜花、十分洁净美好的地方。写环境,写花,也是为了写人,为了衬托出主人的生活爱好和思想品性。作品中这些艺术构思和艺术处理是比较成功的。作者还精心地描绘了秋先园外的大环境,那是秋先劳动创造的天地,也即是荷花荡一带那秀丽的风光和生机勃勃的生活画面。小说写道:
“湖中景致,四时晴雨皆宜。秋先于岸旁堆土作堤,广植桃柳。每至春时,红绿间发,宛似西湖胜景。沿湖遍插芙蓉,湖中种五色莲花。盛开之日,满湖锦云烂漫,香气袭人,小舟荡桨采菱,歌声泠泠。遇斜风微起,偎船竞渡,纵横如飞。柳下渔人,舣船晒网。也有戏鱼的、结网的、醉卧船头的、没水赌胜的,欢笑之音不绝。那赏莲游人,画船箫管鳞集,至黄昏回棹,灯火万点,间以星影莹光,错落难辨。”
这是小说中一段意境很美、很动人的文字,反映了劳动人民热爱生活、热爱劳动以及对于美好生活的渴望。
幻想和想象是浪漫主义文学的重要特征,《灌园叟晚逢仙女》艺术表现上另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充满奇异的幻想和瑰丽的想象,借助于这种艺术手法,小说获得了浓厚的神话色彩和童话色彩。
小说还通过幻想和想象,巧妙地赋予鲜花以反抗的性格,使它们也参与了跟恶势力的斗争。作者在众花中着重描写了牡丹花,又特别采用有关武则天和牡丹花的传说,突出显示了“牡丹花有些志气,不肯奉承女主幸臣”。通过艺术想象所展现的浪漫主义的描写,简直把牡丹花写活了。作家饱含爱憎情感的笔触,赋予牡丹花以生命、感情和性格,使可爱的牡丹花跟培育它的育花人同苦乐、共命运,这就加强了小说动人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