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水泥桥,车上的乘客骤然减少,吴索呆望着窗外的景物,心中想着回家后,如何开口跟妻说,今天四处求职却没有一处成功。再想起孩子的医药费、房租与会钱,吴索不觉叹一口气,合上眼睛……。
“先生,你知不知道博大街在哪一站下?”
吴索张眼一看,前座的男子正指着身旁的幼童,说:“这个小男孩迷路了。”
“这班车不经过博大街。”吴索说。
“那怎么办? 我有急事,再过一站就要下车了。”
“我知道路。”吴索说。
“先生,就拜托了。谢谢啊!”
前座的男子下车后,吴索趴着前面椅背,问小男孩:“到了博大街,你知不知道怎么回家?”
小男孩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我家住博大街三十六号,开电器行。”
好熟的地址。吴索今天一大早就在求才栏见过它,刚刚才彻底丢掉,想不到又遇上了。吴索不禁苦笑起来,心中记起那个电器行老板满脸冰霜地摇头对他说:“我不雇用有过前科的人!”
难道你不曾犯过错? 吴索内心奋力呐喊着,既然你不肯相信我会改邪归正,我就……吴索于是移身坐到前座小男孩的旁边。
下车后,吴索带着小男孩走进一家面店。
“小弟弟, 你先在这边吃碗面, 我出去打个电话给你的家人;你迷路了,他们一定很着急。告诉叔叔,你家电话几号?”
吴索在巷内的公共电话亭里拨了七个数字。
“嘟——嘟——嘟——”
“……喂,老板,你们家小孩在我手上,注意听着,尽快准备好五十万元,今晚等我电话……。”吴索心中默念着。
“嘟——嘟——嘟”依旧没人接。
吴索暗想,小孩会不会记错号码? 正想挂电话,却看见巷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推着水果摊,挺着七个月的身孕,缓缓走来……
吴索怔住——。
“嘟——嘟——喂,喂,你找谁啊?这边是博大电器行……”
吴索慌乱挂上电话筒,手心尽是汗水。他紧靠着亭柱,稳住气,重新拨了电话……
当吴索回到家,妻已经吃过晚饭; 他注视着妻子圆凸的腹部,觉得里面的胎儿,似乎又长了许多。妻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啊,差点迷路。”
选自《新华文摘》1986年第3期
【赏析】 被生计问题逼得走投无路的吴索,碰到了一个送到眼前来的机会,他几乎犯罪。
《迷路》给读者们一种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好悬,总算他还清醒。但随即读者们又会感到头皮发紧: 吴索还是没有找到工作,还是没法付孩子的医药费、房租和会钱呀! 他怎么办呢?
吴索虽然犯有前科,但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他这回本来就不想犯罪。他四处找工作,希望找一份正当职业养家糊口。可是博大街电器行老板的冷面孔,激起了他强烈的自尊心。他想报复一下这位老板,同时也能缓解一下生计之危。
也许事情幸运就幸运在电器行好长时间没人接电话,如果电话一打就通,恐怕吴索即使追悔也莫及了。
因此,从技巧上看,作者一方面安排了一场巧合:孩子(迷路者)恰好是吴索去找工作的电器行的,这就把小说中的正反两方面人物紧密地联系了起来。从表面看,吴索欲行诈,他是反面人物,而老板险些受诈,是受害者,是正面人物。但实际上,吴索是代表走投无路的穷人的,代表一切想改过自新的比较善良的人的,而电器行老板却代表着那些为富不仁、假装正经、见死不救的社会既得利益者和习惯势力。因此,实际上吴索是正面人物,而老板是反面人物。小说通过这两个人物在切身利益方面的冲突,通过人物的内在本质的暴露,反映出世间人情冷热。
在技巧上,作者又安排了一次巧合: 正巧电器行没人接电话。通过这一次巧合,吴索关键性地从表面上的反面人物一下子逆转为正面人物:他的善良本性,爱妻爱子之心使他能在短短一瞬间恢复人格,不作恶事。也通过这一巧合,人们感到,吴索虽有前科,但比老板更有人情味,从而使老板成了社会上冷冰冰的面孔的代表,成了反面人物。
小说整个情节并无新奇之处,好就好在这篇小说的内容:它肯定了吴索的悔改之心是真诚的,吴索的心是善良的。它也批评了社会对偶犯错误的人的不公正态度: 一个对偶犯错误的人不能宽容和拯救的社会并不是健康的社会,恰恰相反,许多不公开的罪恶得以蔓延的同时,吴索这样的小人物偶一失足便被永远当作了“社会痈疽”,永远取消了他的生存资格。这恰恰反映了社会的脆弱。
吴索也许永远作了许多公开和不公开的罪恶的替罪羊。他的命运能否好起来呢? 富有同情心的读者也许会为此牵肠挂肚。但更重要的是记住小说最后的一句话: 那不仅是吴索对他妻子说的,这句话富有象征地对读者恭劝: 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