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罗大经
上蔡先生云:“透得名利关,方是小歇处。今之士大夫何足道,直能言之鹦鹉也。”朱文公曰:“今时秀才,教他说廉,直是会说廉;教他说义,直是会说义;及到做来,只是不廉不义。”此即能言鹦鹉也。
夫下以言语为学,上以言语为治,世道之所以日降也。而或者见能言之鹦鹉,乃指为凤凰、鸑鷟,惟恐其不在灵囿间,不亦异乎?
——《鹤林玉露》
〔注释〕 上蔡先生:指谢良佐,理学家程颐弟子,字显道,上蔡人。 鸑鷟(yuè zhuó):古书中的一种水鸟。有人说是凤凰的一种。
〔赏析〕形象丑陋或叫声刺耳的鸟雀,与人类的审美观念不合,总是受到诅咒的。其实冤哉枉也!猫头鹰长相难看,被定性为“不祥之鸟”,殊不知它捉食田鼠,客观上倒有益于人类呢!乌鸦则以叫声聒耳,被认为是“灾难的预报”,当然也属不实之辞。谁要牵强附会给乌鸦“摆功”,它的“反哺事亲”,倒真的比人世间不肯赡养父母的逆子强多哩,而且,在小小地球上,讨厌乌鸦,也只是我国某些地区的习俗,西方人并不讨厌,他们讨厌的倒是我们偏爱的喜鹊,可见审美观念并非四海之内都同一的。
对悦目悦耳的鹦鹉,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就鹦鹉外貌来看,红嘴彩羽,姿态大方,似乎不必挑剔。毛病出在它经过人工训练后那条能讲话的舌头。如果没有这条舌头,它仅仅是一只虽有光彩但无特色的凡鸟,那也罢了,自从有了会学人话的舌头,它的誉和毁、荣和辱,一齐来到了。
这篇小品显然不是在议论鹦鹉,鹦鹉是没有头脑的,学会几句人话,并不知道话的含意。而人不同。小品讽刺的是鹦鹉式的人,或曰徒具人形的鹦鹉。这种鹦鹉人的特点,上蔡先生谢显道和朱元晦已概括言之,通俗点说,可以归纳为:一,人云亦云;二,动口不动脑;三,动口不动手;四,心口不一。鹦鹉人比之鹦鹉可恶得多。人为何堕落为鹦鹉人?谢显道的解释是,因为可以获得名利。此言不虚。一旦社会上空话、大话、废话流行,鹦鹉人有名有利有福了;以听空话、大话、废话为乐的统治者也乐滋滋地感到天下大治了。鹦鹉人一多,世道日降;反过来,世道日降,鹦鹉人越是吃香,而真正有头脑、讲真话、干实事的人必然遭到排斥和打击,要是这样的鹦鹉人真如罗大经所说被帝王视为“祥瑞”,提到“灵囿之间”,给予极大权力,国事还堪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