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以后世一切之言皆出于经,独至穷山川之幽灵,嗟叹草木之华实,文人思女,或名其家,或以寄其不齐乎凡民之心,至一往而不可止,是不知其所出。尝以叩吾客,客曰: “是出于老、庄耳。”老、庄以逍遥虚无为宗,以养神气为用,故一变而为山水草木家言。昔者刘勰论魏、晋、宋三朝之文,亦几几见及是,或者神理然耶?
吾友王昙仲瞿②,有妇曰金,字曰五云,能属文,又能为画。其文皆言好山水也; 其所画,有曰《山居图》,极命物态。仲瞿实未甘即隐逸,以从鱼鸟之游。五云飨笔研而祝之曰: “必得山水如斯画之美而偕隐焉。”昙曰: “诺”。吁!曩者同时之士,固尝拟仲瞿似晋宋间民,不闻其有奇妇。余窥其能事,与其用心,虽未知所慕学何等,要真不类乎凡凡民矣。抑又闻老、庄之言,或歧而为神仙,或歧而为此类,将毋此类之能事与其用心,其亦去去有仙者思欤? 大夫学宗③,尚其思之! 庶嫔百嫒,尚其慕之!叹息不足,从而缘之辞。
(《龚自珍全集》)
【赏析】这是一篇评介别人山水画册的文章。但它一开始并不马上涉及所要评介的画册及其作者,而是从议论“山水草木家言”(包括山水画和山水诗文) 的起源入手,认为它们与儒家经典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子,而是从老、庄“以逍遥虚无为宗,以养神气为用”的哲学思想中变化而来的。并且指出关于这一点梁代杰出的文艺理论家刘勰曾多有分析。
接着具体介绍画册及其作者。这画册乃是本文作者的友人、清代文学家王仲瞿的妻子金五云所画。金五云不仅能作得一手好山水画,而且能写得一手好山水文,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其中特别提到了关于金五云的一件稀为人知的事情: 原来王仲瞿“实未甘即隐逸”,还是在金五云山水情趣的启发影响下,才下了决心。可见她不仅是一个能刻划山水形貌“极命物态”的山水画家,还是一个深得山水之精义的人物,其人品更高。
最后又转入议论,极力称赞金五云作为一个女子,尚且有不类乎“凡凡民”的“仙者思”,认为这是值得引起那些有名望文人学士们的思考,而为所有女子的榜样。
全文叙议交替,在评介画册和画册作者的同时,也发表了自己对山水文艺起源的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