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绍兴之间,有笔工屠希者,暴得名。是时大驾在宋,都在广陵,又南渡幸会稽钱塘,希尝从驾。自天子公卿朝士,四方士大夫,皆贵希笔,一筒至千钱,下此不可得。晁侍读以道作诗称誉之。有吴先生师中,字茂先,得其笔,以一与先少师。希之技诚绝人,入手即熟,作万字不少败,莫能及者。后七十余年,予得其孙屠觉笔,财价百钱,入手亦熟可喜,然不二百字,败矣。或谓觉利于易败而速售。是不然,价既日削矣,易败则人竞趋它工。觉固不为书者计,独不自为计乎?乃书希事,庶觉或见之。
(《渭南文集》)
【赏析】高超的技艺,卑下的品行,铸成笔工屠觉这样一个可悲的人物: 以损人开始,而以害己告终。作者从他身上揭示了人生真谛。
文曰 “书屠觉笔”,却同时记叙了祖孙两代笔工: 祖父屠希“技诚绝人”,所制笔“入手即熟”; 其孙屠觉未详其技如何,但从其笔“入手亦熟可喜”来看,他是深得乃祖制笔绝技之真传的。然而,祖孙俩笔却有更多的不同。先是价格不同: 屠希笔价甚贵,“一筒至千钱,下此不可得”; 屠觉笔价甚贱,仅值百钱。倘物美价廉,倒也不坏,无奈又质量不同: 屠希笔“作万字不少败”,屠觉笔“不二百字,败矣”。二者评价自然不同: 屠希笔“得名”,曾受到侍读晁说之 (字以道) “作诗称赞”,作者的先少师也认为“莫能及者”; 对屠觉笔虽未置一词,但寻味“不二百字,败矣”句,其贬自见。更重要的是由笔品不同显示出人品的悬殊:屠希“为书者计”,以“作万字不少败”的优质,使“天子公卿朝士,四方士大夫,皆贵希笔”; 而屠觉“不为书者计”,以“不二百字” 即败的劣品售人,使笔价“日削”。两种笔品,两种人品,泾渭分明,其优劣、美丑昭然若揭。
作者的旨意在批判丑恶,褒扬美善,但行文却雍容宽厚,平心静气,并不箭拔弩张,厉声愠色。屠觉“不为书者计”,损人利己,其思想,其行径,理应唾弃。但在批评时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指出笔“速售”的结果是价“日削”,“易败”的结局是“人竞趋它工”,又有何利可图呢?不为用笔的人着想,难道就不为自己考虑吗?最末画龙点睛,揭橥用重墨大写屠希笔的本意在于告诫屠觉; 又引而不发,让屠觉思而得其中劝戒之意,幡然悔悟。这种宽容仁厚、与人为善的长者风范,正是作者博大胸襟和崇高人格的流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