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一命之微,遭万代之幸。不能镌心砺骨,以报所事,擢翼骧首,自至丹梯。爰乃恭承嘉惠,守职闽中。且仆生人之乐,久已尽矣。所爱两株树、十茎草之间耳。今所凿处,前峻山以蔽日,后幽晦以多阻,饥猿搜索,石濑戋戋。庭中有故池,水常决,虽无鱼梁钓台,处处可坐,而叶饶冬荣,花有夏色,兹赤县之东南乎? 何其奇异也? 结茎吐秀,数千余类,心所怜者,十有五族焉。各为一颂,以写劳魂。
(《全梁文》)
【赏析】南朝宋末年,江淹为南徐州 (治所在今江苏镇江) 刺史建平王刘景素参军。时朝政混乱,景素图谋举兵起事,江淹劝谏,触怒了景素,被黜为建安吴兴 (今福建浦城) 县令。《草木颂》及序即在吴兴所作。
此序从自己南迁说起。说自己虽有幸遇到圣明之世,但未能尽心竭力报答所事之主 (指刘景素) ,未能昂首奋翼,青云直上,于是来到闽中任职。丹梯,红色台阶,此处借指朝廷。这些话说得很卑恭,当然不是出自其衷心。其实下文“生人之乐,久已尽矣”等语便隐隐流露出痛苦和不平。接着以形象而精炼的语言描绘出所居环境的幽深荒僻、庭院的简陋,又点明作颂的缘起: 庭中有许多奇木异草,冬日也枝叶茂盛,开花吐秀,是那样可喜可爱,故为之作颂,以舒泄忧思,自我娱乐。戋 (jian尖) 戋,水流疾貌。赤县,指中国。写,发泄。劳魂,犹言忧思。爱好文学的人,通过写作可以忘忧舒愤,自得其乐。“以写劳魂”,正与“生人之乐,久已尽矣”相呼应。
江淹为人好奇尚异。他曾拟著《赤县经》 以补《山海经》之缺 (后未成) 。《山海经》是一部记述奇特怪异的山川动植的书,江淹的《赤县经》当也以搜录种种奇异事物为宗旨。本序说:“兹赤县之东南乎?何其奇异也?”庭中草木正因奇异而为他所赏爱,大约原也是拟载入《赤县经》者。这种尚奇的审美趣味也体现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即以此篇短序而言: 南朝骈文发达,作者斤斤讲求于对偶、声律和用典,而此序则句式参差,用典不多,有似汉代文体。这样自拔于时代风气之外,(虽未能剔除净尽),本身就表现了以奇特不凡为美的文学趣味。以“镌心砺骨”形容竭尽心力,以“劳魂”代忧思,造语生新,也是这种趣味的反映。
